云车很快落了地,灵气滚滚盘旋,教人不敢直视。
因为四周都设了结界,所以随着数百个龙族同时到来的冲天威压,并没有惊扰到附近城民,只有一众大臣绷紧了背,抬步迎接:“恭迎白王。”
赤磷褪下面具,面容比三百年前并无差别,气质却冷冽许多。他穿着银色铠甲,和周围同族皆是龙王亲卫,下了所骑妖兽便亲自半跪在云车旁,掀开了珠帘。
“主上,城主府到了。”
午后的日光温暖明媚,然而在帘子掀开的那瞬,却被彻骨的寒气逼退了——
从里走出来的人,已是掌权已久的成年男人,五官冰冷而深刻,再看不见昔日少年的温情。
他仍穿白衣,却是华丽繁复的王袍,领口高竖,袍角垂地,边缘的莲纹溢出雾一般的碎光,衬着金色的妖瞳越发冷淡。
这种冷淡并非年少时对万事的不在意,闲散自由的孤绝,而是彻底的漠视,如看蝼蚁。
雪深缓住心神:“白王殿下,可先到住所休息,我已安排好,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三百年来,每一次百年盛典,这位都会来到无双城,雪深最初小心翼翼,现在却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性,不会做蠢事。
雪潇潇:“还是在……曾经住过的院子。”
龙族一行人暂住在了城主府,全府上下无不战战兢兢,自觉避开了那角小院。
三百年前,龙族拿到了生死笔,东海局势顿时为之一清。原本藏锋避世的龙族也一改之前态度,开始插手九洲之事,开疆扩土,手段远比道盟激烈得多。
在新任的龙王上位后,龙族之势更是与日俱增,压得其他古教喘不过气。
旁人原本以为凌元只是精于剑道,修为过人,却没想到他的心智权术完全不亚于道衍,交锋之下从不落下风,不仅废了道盟不少暗线,还将其在东洲的势力连根拔起。
更恐怖的是,短短三百年,他就修炼到了神王后期,离天斗只有一步之遥。
赤磷接过周秉亲自送来的玉简,里面一如既往写着整个盛典的安排,包括来往之人,物资流动。不过他略看了看便收起了,他们在无双城只会待几天,对这些并不在意。
再快一点,盛典后就能回龙族。
赤磷叹了口气,将玉简丢进储物戒,没去打扰小院里静坐的人。每每这个时候,主上的心情就会格外差,但比起那人刚死时已经好了很多了。
想起不愉快的事情,赤磷面色郁郁,他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一句话都不留下,当着所爱之人的面就跳了下去。
连灰都不剩。
这三百年来,寻魂的阵法没有一刻断过,却什么都没有。饶是赤磷再乐观,也不得不想到魂飞魄散的可能,只是不忍说之于口。
罢了,就这样吧,或许再过个一千年,什么都会忘记。
*
方游和蝉到无双城的时候,距离盛典只有一天了。
船才刚驶进港口,蝉就夸张的大叫了出来,拉着方游的手比个不停,脚上跟火烧一样跳来跳去。方游被闹得没有办法,只能陪小孩一起聊。
不过……这个地方确实挺美的。
城墙巍峨,水路纵横,亭台楼阁密密麻麻,檐角都挂着古朴的铃铛。风一吹,人声和铃音就一同飘了过来,隔着河岸听不太清,却莫名让人心生感动。
黄昏和彩灯照在水上,模模糊糊,迷离绚烂。
“啊……”方游眸光放远,想说什么,却忘了要说什么,最后只静静的站着,任小孩拉着自己的手。
蝉正兴奋时,却陡然有人打断了他:“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蝉转过头,盯着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船边的几个水手,目光不善。
但那几个人却没有收敛,神色更加轻蔑,还比了个侮辱的手势。原本大家都是老老实实凭本事上来的,突然来两个天降奇葩,谁都会心有不甘。尤其是这小孩实在太聒噪了,一天到晚都在嗡嗡叫。
蝉想打上去,却被方游拉住。
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淡漠的牵着小孩离开。
很快船就靠了岸,众水手卖力的搬着货物出仓库,接龙一样来回不停。本来他们出去这一趟就是为了给庆典搜罗物资,卖个好价钱,现在时间紧迫,自然要加快速度。
方游和蝉也在其中,小孩似乎气着了,只闷闷地搬着东西,直到回到下脚的小楼,兴致也还是不高。
他们两个单独住一间。
幸亏主事在无双城置办有产业,不然盛典将近,家家客栈都爆满,他们别说单间了,只能睡大街。
方游掀开蝉睡觉的被子,看着小孩愤愤的眼睛,宽慰道:“后天就是盛典了,主事说放我们一天假,一起去玩吗?”
“不去!出去丢人!”蝉又把被子捂到头顶,“和胆小鬼一起出去,更丢人!”
方游看了会儿被子鼓起的小包,点了点头:“那好吧。”
说完便站了起来,爬上上铺睡觉。
或许是主事特意吩咐过,他们的床铺都是干干净净的,还有阳光的味道,缩在里面,比在之前码头的屋里暖和多了。
方游满足的喟叹一声,很快沉入了梦乡。
但下面的蝉却翻来覆去,一会儿觉得愤怒,一会儿又觉得有点点不安,害怕方游再也不理他。最后,他偷偷探出头观察上面,却在听到方游小小的呼气声时面容扭曲。
“……”
算了!睡觉!
蝉猛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醒来,方游神清气爽,小孩却蔫蔫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跑开了。
方游也不生气,他对小孩发脾气的原因心知肚明,全身却懒懒的,不想哄人了。
最遭不过又变成一个人搬砖。
*
盛典很快来临,整座城市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方游一个人随人潮去看热闹,按照习俗,无双城的城主和他的妹妹都会出来游街,然后泼水、撒花、祭祀、点燃天火,能闹上整整一天。
事实上也是如此,哪怕魔族的压力越来越大,今天的所有人也好似忘却了所有烦恼,只一心一意的寻找快乐。
飞扬的火焰、推搡的女孩、鱼缸里的鲛人、漫天的烟花。
随着夜色渐深,人群越来越多,每条道上走自发朝着一个方向流动,像长到了极点、马上就要咬到尾巴的贪吃蛇。
方游慢慢走在他们中间,被裹挟而去的时候,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
像是安全,又像是落寞。
不知不觉,他被带到了长廊。长廊修筑在水面上,弯弯曲曲,里面尽是小摊小贩,不少人都戴着面具,提着莲灯。
灯火阑珊,不似外面明烈,竟然还有几分寂静。
方游抬步上去,目光落在中间连成一片的面具摊上。那些面具摊高高挂起,正巧将长廊隔成两半,人流也一来一回,但空间狭窄了,却更给面具增添诡谲之色,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走到了其中一段前。
“客官您要哪个?这些都是小老儿的手艺,两边一样,只不过对面由我儿子守着。”摊主热情的连选了好几个面具放在方游面前,口若悬河的给他介绍上面画着的东西,什么修罗、恶煞、天狗,全是不常见的。
方游拿起一个,在脸上比了比。
“好看!客官您太适合这个了!”摊主鼓掌。
方游看着上面张牙舞爪的奇怪东西,摇了摇头,将它放下了。
但他又想要一个面具,于是细细从最下面看起,毫无不耐烦的神色。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对面有人。
透过几格缝隙,方游看到了一角纯白的衣袖。
因为摊子的两面隔得很近,几乎就是一个拳头的距离,所以方游很轻易就听到了对面的声音。老板的儿子果然一脉相承,讲的故事都一样。
那人似乎被说动了,执起一张面具,衣袖滑落,露出拇指上深蓝色的扳指。
幽光渐生。
方游微微晃了晃神,挑面具的手停了片刻。
但他很快移开视线,下意识往左走了走,但对面的人,似乎也往左走了走。
“哎呀!客官!你喜欢这个吗?”老板指向方游正面的兔子面具,“这上面画的可是那邪族,晓得不,就三百年前一口咬死了魔尊的那个!”
方游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
老板欣喜道:“您不知道,那我给你说说……”
老板的儿子也讲了起来,父子两声音重合,再荒诞的事似乎都成真了。
方游真正将那个兔子面具看进了眼里,想将它取下来。
而对面的人,似乎也看中了同样的一张。
“……”方游唇角微抿,指尖顿了顿。
适时,湖中心莲台上的歌声远远传了过来,千回百转,如戏一般,缥缈如烟。
他的手更近了。
*
“砰——”
烟花升空,炸开在了长廊上的天幕,廊里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在栏杆俯身往外看,起哄欢呼。
“无双昌盛!”
“无双昌盛!”
“无双昌盛——”
这个烟花和之前的截然不同,是天火被点燃的齐鸣。方游被这么一打岔,也不由自主往后看去,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扑了上来,压住了他的背。
“哼!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天!”
蝉不满的说道,这个人身上没有半点妖气,这也就算了,连生气都弱得很,跟个死人一样,难发现得很。
看到少年手里的东西,蝉嘴一撇,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你个傻子,这家面具比别人贵了起码两个玉子,颜色也不好看,干嘛来这里?”
难得小孩主动递台阶下,方游也没有拒绝,随他小跑着下了长廊。
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个兔子面具。
但在外面的灯光下,原本惊艳的面具像是褪色了一般朴实无华,不再好看了。
方游有点遗憾,还是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走吧。”
*
“主上?”
凌元抬眼,将手里的面具扣在了摊子上。
赤磷有点迟疑:“刚才那个人,似乎……”似乎是个活死人,或是游灵,具体是什么,还需要查探一番。
“不必。”凌元扫了一眼周边城民,“走罢。”
“是。”
作者有话要说:耶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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