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游一边投喂,一边倒退着走。
慈云很高兴，长长的鹿角顶着他的背，又在他快要摔倒时咬住衣角拖回来。方游觉得这灵兽越来越傻了，拍拍它的脖子：“走,上去玩玩儿。”
慈云听话地腾空飞起,带着他没目的地乱逛,皇宫景色宜人,虽然不比九华仙宗壮阔，但也有别有趣味。
方游眯着眼,将来他老了，就骑着慈云买菜摘果,似乎也不错。
这么想着,眼前忽然映出一片黄绿。地势在过了原野后下沉凹陷,灵泉汇入山谷，滋养出了数百里的梧桐林,高大挺拔，郁郁葱葱。
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方游灵机一动：“大饭堂啊这是。”
慈云落在了平地上，抖了抖毛毛,抢先跃进梧桐林追野兔去了。方游也不管它，慈云聪慧过人,这里又在皇宫内,不会有什么危险。
下来之前他就看到了中央有棵参天大树,于是就兴致勃勃地朝着那边走去了。越往里梧桐树越密，也不知多久没人来打理，地面叶子积了厚厚的一层,方游一脚踩下去，险些摔个狗啃泥。
因为原本就离得不远，方游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他拨开草丛，却看到了一汪清澈凝寒的潭水——
巨大的梧桐树在潭中央拔地升起，树枝繁密，向外撑开，好似一把大伞。宽大的叶子在风中摇摆，送来了一阵让人神清气爽的清香。
方游很高兴，他最喜欢四处钻找好地方了，尤其是这种密林，永远戳中他的审美点。潭水落满枯叶，下面有肥鱼游来游去，方游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了来。
于是他整了个树杈就下去插鱼，不一会儿就串了好几条。
生火、烤鱼。
先拷完的用梧桐叶包着凉一凉，不知不觉就浸了好闻的清香，方游忍不住咬了一口，完全被这个味道折服了。
他吃的正开心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师弟好兴致，撅了神树的枝丫烤鱼。”
方游被吓得一激灵，咳了好几下才把卡住的鱼刺吞了，回头一看，果然是道衍：“你怎么在这里？”
道衍笑吟吟的：“这话我也正想问师弟。”
方游怀疑道：“这是神树？你家神树不设结界？少骗我了。”而且一路进来连个守卫都没有，哪里像是圣地。
道衍看了他一会儿，眼眸深沉：“哎呀，竟然被师弟发现了。”
没想到方游反而愣了愣：“真是神树？”
道衍笑意更深了：“曾经是，不过随凤凰陨落已经失去了神性。孔雀毕竟不是凤凰，没有旧日择梧桐、食竹实的习惯，这里也就再无人造访了。”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
最后一句道衍并没有说出口，方游也就不知道，他将最后一点鱼渣渣啃了，又翻起下一条鱼来。
道衍觉得有趣，坐到了对面，肉香扑鼻，他忍不住说道：“师弟好手艺。”
方游抬眼看了他一眼，分了一条过去。
“多谢。”
道衍吃的很优雅，鱼刺都嚼碎慢咽下，不过坐姿倒是颇为不羁，一腿盘起，一腿半竖，袍角被漫上的水波浸湿，鞋底也沾了泥。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方游慢悠悠道，“重明鸟和孔雀，到底哪个更像凤凰一点？”
道衍双目微敛：“难说。”
“那你和姬曜呢？”
“自然是姬曜。”
方游想了想也是，姬曜极度喜欢金灿灿，总穿得像个毽子，凤羽自带的异火也十分厉害，跟凤凰特征重合了七七八八。据说也是因为姬曜血脉返祖，现任的神帝才如此喜爱他，很早就定下了继承人的位置。
于是方游点点头：“既然这样，他原形肯定很漂亮。”凤凰是世间的最漂亮的鸟，孔雀颜值也不差，他有点好奇两者结合起来会是什么样。
道衍看着火光，折扇轻点着节拍：“自然。”
就这样烤一条分一条，鱼很快就吃光了。方游忍不住吮了下手指，尝到最后一点咸鲜味时，眉眼都展开了。他捕鱼前扎起的马尾也有些乱，黏了几缕在脸颊，衬得脸颊微红。
道衍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师弟要是还未尽兴，我便去抓些来。”
“饱了。”方游把鱼骨头踩进泥里，又去潭边洗手，“我回去了。”
道衍却忽然说：“师弟可知凌元为何忽然离去？”
方游没说话，他猜是龙族出问题了。
“是因为鹿闲，”道衍看着潭边背影，“想必师弟已经知道了鹿闲是谁。”
方游当然知道，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青鳞就把这段渊源告诉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鹿闲对龙族有恩，而且是生死关头救命的大恩。
两百年前东海禁咒崩溃，龙族王族战死大半，独独留下一对尚未破壳的双子。一百年前，刚稳住的局势再次大变，是鹿闲拼着性命，用从白泽族中带出的圣物稳住了封海大阵，他那时修为低微，为此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
白泽一族自万年前遭天谴灭族，目前算得上的后裔只有鹿闲，他的父母神血微薄，他却奇迹般地返祖，灵力强悍直逼纯血。因为白泽有曾经成功拓印言灵先例在，所以鹿闲遭到了激烈的抢夺，直到最后被凌元带回东海。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方游出现前，言灵上最为瞩目的天才就是鹿闲，哪怕他身体再差，每日都需要消耗天价的圣药，也有无数势力趋之若鹜。
龙族没有对外直言细节，但外界人都相信是因为鹿闲修补了禁咒，才使得事情有了回转之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妙，再高的修为在某些方面都毫无用处，所以远古的种族才成了无法翻越的高山。
就算鹿闲只会一点点，都足够让人疯狂。
于是方游说：“鹿闲对龙族很重要，也是我们的伙伴。”
道衍笑容却有些微妙：“师弟，你可知道天机阁开的赌盘中，还有关于你们两个的？”
方游愣住：“什么？”
“你可知道他也要北上？”道衍闲闲地看着梧桐树，“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们两个言灵师在队伍中太过浪费，所有人都在赌你和他……到底谁会被挤出去。”
“……”方游心说好无聊的赌局，整的跟什么争宠一样，两个言灵师不好吗？凑在一起那不得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道衍观他神色：“师弟不信？”
方游沉吟了一会儿：“你听说一句话吗？”
“什么？”
“除‘我’之外皆过客，”方游拍了拍手上的水，慢吞吞道，“相聚分离本是常事，每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执迷其中只会反噬自身。若能尽早分开，海阔天空自寻道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缘来缘去终有散时，就算哪天是谁在我眼前永远消失，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已经亲眼见过了。
道衍安静了片刻，才叹息道：“师弟，你有佛性。”
方游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我以前也不信这些的。行了，我走了。”他吹了个长长的哨子，不一会儿，慈云从远方飞来，它不知道去哪儿钻了，身上的软毛都有些脏。
方游上鹿，最后转过身：“对了，谢了。”
道衍毫不意外：“师弟哪里的话，都是同门，我怎么忍心看你身陷小人围堵。”
方游很淡地笑了一下，话语一转：“不过，我要是再出了非求人不可的问题，同样会第一个怀疑到你，就像这次一样。”
道衍折扇摇动的速度陡然慢了半拍：“师弟说笑了。”
*
方游玩尽兴了，很快回了院子，然而刚落地，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龙族青年朝他微微躬身：“方小友，公子有请。”
“公子？”
“鹿闲公子。”
方游跟着青年走进了之前被数次拦下的别院，这里百花烂漫，灵泉成河，是姬曜专门备下的。姬曜虽然急切将鹿闲揽入麾下，却也知晓分寸，做了徐徐图之的打算，因此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
“请——”
门扉洞开，一方莲池映入眼帘，空气中灵力已经浓稠到了化雾的程度，让人精神一振。
方游和慈云进去，就看到了莲台上静坐的少年。
这是方游来到异世第二次被惊人的美貌冲击到，不同于凌元具有攻击性的气质，鹿闲的美是极具神性的，像是画卷中的花泽仙人来到了人世。
一头银发如瀑，眉心一点微蓝小痣，眼睫极长，泛着淡淡神光。莲花重重簇拥着他，过长的外袍散开在莲台，雪蚕线点缀的云纹散发着细碎星光。
方游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做了个平辈礼：“你好，在下方游。”
鹿闲慢慢睁开眼睛，不过并没有说话，而是朝着慈云伸出了手——
慈云控制不住的呦鸣一声，身上白泽的血脉受其感召燃烧，踏云飞到了他身旁。迟疑了一会儿，慈云还是在他手下蹭了蹭。
也是这一瞬间，它身上的污泥尽除，无比轻松。
方游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过了片刻，鹿闲才开口，嗓音犹如天籁：“在下鹿闲。”
方游：“哎，你好。”
鹿闲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慈云，淡淡道：“今日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言灵一道极深，学习者需修心修德，少做沽名钓誉之事。”
“你之前所做，既对自己毫无益处，又堕了龙族名声，愚蠢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咩
小剧场——
道衍：一山不容二虎
方游：巴拉巴拉（省略一百字）
↓
翻译人话：走了走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