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无双城死寂一片。
城墙点着火把，妖医来来往往走动，给伤员包扎。因为炼丹师有限，不可能每个人都有丹药可用,所以这些平常登不上台面的伤药和纱布,在这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但还是不够。
受伤的人实在太多,许多人被拉回来时只剩下了一口气,往往还没等到妖医，就在痛苦中死去了。城外残肢断骨累积,妖族的和魔族的肉泥混在一起，臭气熏天,只能让修士尽快烧掉。
若是让尸臭发展成瘴气,城内还会蔓延瘟.疫,修真界的确没有“生病”这个概念，但是毒性强烈的瘟.疫仍然存在,并且远比方游之前的世界可怕。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幕，城内终于传来悲恸的哭声，那是护城军的亲人。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儿子/爹爹是否还活着,但这一把火，注定有很多人连个手指头都捡不回来。
……
雪潇潇关上了窗户,再不想听到那样的声音。
屋内只有一个侍女，还是看在她也出了力的份上配的,现在人手短缺,做什么都比做侍女有用,就算她是城主的女儿也得忍着。
“我父亲呢？”
侍女恭敬回答：“城主在内殿和龙族商谈。”
雪潇潇沉默一会儿，还是换好衣服朝内殿走去，现在龙族就是无双城的救命稻草,若是他们改变心意，无双城倾覆只在转眼之间。
到了内殿，里面似乎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执，雪潇潇没有进去，就站在外面安静听着。侍女不敢说话，就在一旁垂首陪她。
凛冬的天太黑了，天上没有一颗星辰闪烁，底下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寒风呼啸。
内殿，无双城大臣卑微到近乎绝望：“求殿下不计前嫌，救救无双城数百万子民性命！龙族只需出兵，其他消耗由我们一力承担！”
随后便是一众人的附和，内殿嘈杂得如同集市。
雪莱按着额角，疲惫道：“都退下。”
见城主要说话，众人都安静下来。雪莱在无双城威望尚存，就算是现在也没人想清算他的罪责，只期望他还能力挽狂澜。
雪莱看着凌元，缓缓开口：“只要龙族出手，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
数百双眼睛都盯着凌元，饱含希望，雪潇潇也紧张起来，但她终究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
“恕无能为力。”
气氛陡然跌落谷底，几位老者垂泪俯首，几乎想跪下恳求，却被赤磷拦住。龙族诸人皆神色冷淡，与无双城的人悲欢格格不入，青鳞打开大门，光落在了雪潇潇身上。
两方对峙，有片刻静默。
雪潇潇怔怔地看着凌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从前在星阁时，凌元虽然不与人交往，但并未太展露地位的悬殊，总让人觉得还有接近的余地。
但此时，十几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白袍人拱卫在他身边，而他身着王袍，看她的眼神如看草芥。
“等等！”见人离去，雪潇潇追了上去，“殿下，求求你救救无双城，看在我们同门的份上，求求你！”
凌元却未停下脚步，走上了花园小路。
雪潇潇一咬牙，冲到他身前，直直跪了下来。
到底是城主的女儿，周围龙族侧身避开，心里却有些微妙。这个女人又跟少主是什么关系？无怪乎他们乱猜测，之前那个小人族现在还安置在少主房里，再多来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龙性本淫，一个伴侣，根本无法承受他们永不满足的索取。
“殿下，无双城要是亡了，受影响的绝不止中洲，”雪潇潇眼底含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重复道，“请殿下救救无双城。”
凌元俯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我已经给过了东南机会，然而所有城池都只顾自保，互相算计。无双城被困至今，竟无一援兵。”
“这样的地方，没有价值让龙族冒险而来。”
相反，东海失守一寸，情况只会变得更糟。不过凌元也没打算弃之不顾，只是不会再增调手下罢了，无双城覆灭之前，他们都会留在这里。
雪潇潇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哭泣起来。九华仙宗态度暧昧，龙族又断然拒绝，无双城……是真的要完了。
凌元放开了她，眉头轻皱，看向了阶梯转角：“出来。”
转角没动静，只有树丛摇曳。
赤磷神识一扫，也的确没发现异常：“少主，我去看看。”
但凌元抬手制止了他，声音更冷：“方游，出来。”
“……”穿着黑鳞夜衣的方游震惊了，这星阁阁主给的什么假货，别说天斗强者了，就凌元化元的修为都能发现他。
此处是内殿后的小路，人迹罕至，那个人族怎么会来这里？赤磷原本以为少主是在开玩笑，但下一刻，方游就从里面磨磨蹭蹭走出来了。
赤磷窒息。
雪潇潇立马站了起来，擦了一把眼泪。
顶着凌元掉冰渣子的视线，方游努力笑了一下：“真巧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为了不碰见这人，他刻意走了小路，怎么还是被抓包了。
凌元手指摩挲，方游福至心灵，忽然想起了某些被他丢到旮旯窝里的记忆。手腕适时一凉，似乎又出现了那一条深红色的锁链，他忍不住握了握，却只摸到了自己的皮肤。
凌元慢慢走近。
出乎方游意料，对方没有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而是探了探他的脸颊：“凉的。”
“什么？”
凌元眸光淡淡：“要回去了吗，屋里暖。”
方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略微别开了眼睛：“我还有点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凌元嗯了一声，没有追问，而是在他手里塞了一块暖玉：“下次出来，记得多穿点。”
方游有些愣，下意识点点头。乖乖，凌元吃错药了？他就这么蒙混过关了？不可思议。
但凌元真的就带人离开了，连雪潇潇都被叉走。临走前，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方游，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不甘，如果是她得到了凌师兄的心，会不会无双城就不会沦落到今日地步了？
方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所有人都彻底消失，才掩上兜帽，消失在原地。
……
*
烛火将熄，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雪莱独站高处，静静看着穹顶，对少年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毫不意外，半晌一声长叹：“你来了。”
方游站定在中央，没有说话。
雪莱也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飞去九华仙宗的传讯符现已经回来了，无双城只要再坚持几日，便会有转机……无论我是死是活，只要无双城危急得解，一切都值得，值得。”
方游轻声道：“事到如今，城主还要抱虚妄的幻想吗？”
雪莱惨笑：“只要仙宗能让道尊亲临，一切就可迎刃而解，这对仙宗来说只是区区小事，难道就要眼看着无双城沦为废土吗？！”
他失态了。
在臣民面前他不能失态，在儿女面前他不能失态，只有在这黑暗中他才能稍微解下包袱，发泄心中并不比任何人少的惊恐。
方游淡漠地看着城主，却没有心软，一字一句陈述事实：“道尊不会来的，无论是龙族的，还是九华的，城主还不明白吗。道尊有通天彻地只能，一个行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他们亲临，形势只会更糟。”
“这里不是东海，一片寂灭海水可以随意糟蹋，这里是中洲，土地连绵的中洲！一旦发生东海那种级别的战事，只会让灵气疯狂溢散，到时非千年不得恢复，这才是中洲最大的浩劫。”
“再者，九华派出一个尊者，魔族只会加派一个，而且他们行事毫无顾忌，根本不怕摧毁中洲根基。魔族主力现如今只是被东海拖住，若是上层的战力迁移，东海压力是会减弱，可中洲就会面临同样处境——到那时，我们哪里来的实力去挡住成千上万的天斗神王？！”
雪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背影佝偻，像株马上就会腐朽的老树。
现如今九洲的绝境便在于此，魔族的实力远比修真界强，而修真界内部却乌烟瘴气，随时都有妖族堕落成魔，从此陷入恶性循环。
东南的防线已经被摧毁了，除非能够有逆转天地的力量，否则根本不可能根除魔患。这一切都源于最开始的松懈瞒报，若是早早处理结点，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管九华仙宗派出多少弟子都无济于事，况且无双城也撑不到那个时候。
许久之后，雪莱才平复心情，声音沙哑：“你说这么多，究竟想得到什么。”
方游抬头：“城主曾说，想要什么，就要用相对的利益来交换。”
“不错，”雪莱冷笑，“你的筹码是什么？”
方游一字一句：“如城主所愿，我现在就摆出我的筹码——若你能让我一观言灵，我或许能够找到救活无双城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是早早更新的好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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