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游看着铺上陈列的酒,目光停在其中一坛上。
“好香……”他拿起巴掌大的酒坛，“好香啊。”
是酒香吗？他从来没闻到过这样的酒香，并不在酸甜苦辣的范畴，而是更深的,什么东西。
店主静立在阴影中,没有说一句话,僵硬得像个石雕。方游也不在意,他晃了晃酒坛，情不自禁拔开塞子,轻抿了一口：“唔……”
目光微散。酒入喉间的那一刻，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被悲伤拢住了,却又好像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这个多少钱一坛？”
见店主仍然不说话,方游打了个酒嗝：“那、我那就白.嫖了。”
他晕乎乎走了，路上灯光昏暗,映照着稀稀拉拉的人影，他一不小心就撞倒了几人。但这些人都很奇怪，只呆呆坐在地上,也不会站起来。方游去拉他们，也拉不动。
“对不起啊。”
如果他是清醒的,便会发觉这些人影没有脸庞，却直直地扭着脖子,呆滞地盯着他。
但方游毫无所觉,他来到河边,茫然地看着漆黑的河水，没有找到他来时的那座桥。周围不知何时起了浓雾，寒冷的风吹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忽的，方游听到了轻轻的歌声，那么缥缈、那么虚幻，像万丈悬崖下有人对他呼喊。
他慢慢抬头，远远望见了金莲台上如鬼魅出现的歌姬。
她身着绚烂华服，浓烈的色彩铺开在雪白的肌肤上，一头长发挽起，脖颈犹如天鹅。她背对着他，舞着小扇，唱着哀歌，美艳绝伦。
她唱的歌词缠绵凄婉，方游混混沌沌，全然记不住，但手却不由自主捧起酒坛，一口一口往嘴里灌。
等酒喝完，歌也停了，歌姬立在雾中，含笑看着他：“公子，过来呀。”
方游听话地朝湖中央走去，路没了就一脚踩进湖里，浮在水中。
好冷……他本能打了个寒颤，想退回去。
“过来呀。”
方游忘却了寒冷，游了起来。
他越来越靠近金莲台，见此，歌姬嘴角不自然地裂开，露出了一角獠牙。
河灯静默地顺水漂移，灯芯间卷着的、记载愿望的小纸条微微发亮，与浓雾互相消解。方游拨开越来越密的花灯，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跳如擂鼓。他不得不停下，这一垂眸，就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面色麻木，胸口被一双手深深探入，像要将心脏剖出来。
陡然清醒。
方游猛地后仰，躲开了水底下要抓住他的手，多日的训练有了成效，不需要大脑发出指令，右手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顺势一挥——
一声尖叫，魔物被斩成两半。
“……”方游轻微喘息，目光冷凝地看着不远处金莲台上的歌姬，“魔族？”
虽然看不出深浅，但十有八九是，方游试了试储物戒，果不其然打不开，空间言灵也失效了。这里是魔境！可这怎么可能？无双城有言灵庇护，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魔族怎么混进来的？
歌姬缓缓收了折扇，声音飘渺：“妾不过，是道幻影罢了。想不到公子竟然已经死过一次，难怪会被这些愿力影响，从幻境里挣脱。”
“但是你可以撑多久呢？”
方游忽然感到一股寒意冲上头皮，他环顾周围，岸上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全都是披了人皮的魔族！水下有活物游动，在他分神的一刹那掀翻了花灯，朝他扑了过来——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方游施术强行抑制住了水下暗潮，太阳穴却突突发痛，魔境没有灵力，在这里用出言灵比平常费力很多。但他不敢松气，死死地抵住了想反抗的“东西”。
同时，他的余光一直警惕着歌姬，她看似无法走出金莲台，但她有人形、会说话，这样高意识的存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先天魔族。
怕是当然怕，但方游更不想死，他全身细胞都因为恐惧兴奋了起来，手脚生出巨大力量，硬生生把水下的东西给压死了下去！
但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一花，一张妖冶微笑的脸陡然出现。
呼吸相闻。
方游刚启唇，却被歌姬一把掐住了喉咙，她嘴唇艳红，喃喃吐息：“公子是觉得妾不能出来吗？呵呵，引诱猎物只是妾的爱好，并非不得已而为之。”
底下人族肌肤温热，挣扎的弧度那么美妙，还有那甘甜的气息……歌姬忍不住凑过去，想舔一口，却被一剑贯穿了胸膛。
她并不在意，稍用力便把上品的灵剑折断，胸口大洞眨眼愈合。
方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虚咬在自己脖子，一吸——
“啊啊啊啊！！”
心脏处像是有几千根针在扎他，痛到方游几乎昏厥。有什么东西把他的意识搅了个七零八碎，就像肠子被扯出肚腹、婴孩被摘出母体，寄存于这个肉身的魂魄猛地被拉了出来！
方游身体抽搐，掐住脖子的手已经松开，但他已经读不出任何音节了。他瞳孔涣散，嘴角溢血，用仅存的力气想把埋入胸膛的魔物推开，然而却如雏鸟举起翅膀，微弱得有些可笑。
黑潮涌上，无数双手将他拖入湖中，逼出口鼻仅剩的空气。
“公子，可愿与妾共赴黄泉……”
……
*
崖明居
雪莱负手站在窗边，眸光深沉，不发一语。
“属下已广布人手，但目前来看，城内失踪人数已至千人，恐怕……恐怕是有魔境重叠至此，若找不到结点，无法彻底铲除。”黑衣人半跪垂首，神情恭敬，“属下无能，只摧毁了几个魔境入口，对结点所在，仍无半点线索。”
他从未见过可以肆意移动的魔境，虽然掩藏不够严密，很快被他们发现了，但同时他们也抓不到最关键的空间结点。那些魔族属实猖狂，用这样的方法在无双城耀武扬威。
雪莱叹息：“这不怪你，尽力而为吧。”
黑衣人：“那是否要封闭城门，暂停庆典？”
雪莱：“不必，切不可走漏消息，如往常行事便可。”
黑衣属下却有点迟疑：“可城内子民……”
雪莱冷了脸色：“木鼠你记住，如果让人知晓了无双城的秘密，其后果根本不是区区几个魔族混入能够相较的。那时便会是尸骨成山，百年心血毁于一旦。”
失踪之事在东南一带发生已有半年，全被雪莱压了下来，他向九华递委托令不过是为了安抚其他城，走个过场罢了。原以为玄字号的任务只会有小弟子来接，轻易就能蒙混过去，却没想到引来了龙族少主。
还有那个方游，能够让星阁主亲信嘱托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是。”黑衣人再无异议。
他们无双城已经算好了，事后会安置好失踪子民的家人。若换在别处，普通人命便如草芥，拿去喂魔族就能换得安定的话，着实是笔很不错的买卖。
中洲稍偏远些的地方根本无人会管，更别提派人清扫魔境，而这半年无双城周边的城镇，全被他们纳入了羽翼之下。
雪莱和缓了些：“潇潇呢？”
“属下已命两个天玄跟着，湖畔还有雪茵大人镇守，小姐绝对安全，请城主放心。”
雪莱颔首，雪茵是他的远亲，修为已至封神，有这人在大抵不会出什么差错。
*
柳岸
气氛尴尬到了极致，黄甲几次想要打圆场，却都在看到雪潇潇微红眼眶时讪讪闭了嘴。其他几人佯装喝茶，假笑都很勉强。
一切只因为凌元说了句：我并不想见到你。
这下非同小可，雪潇潇的面子岌岌可危，要哭不哭的模样僵持到现在，都没让对面的龙族松动片刻。半晌，她深呼吸一口气：“无论怎样，殿下都已见到我。”
凌元不置可否，目光落到粼粼水面。
方游回来得有些慢了。
哪怕空气中任残留着那人的气味，凌元却渐渐无法抑制心里的焦躁，他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玉桌，最后还是站起，遵循本能追了回去。
“师兄！”雪潇潇喊道，一咬牙也追了上去。
其他人也自然跟上。
又一轮烟花升天，灿若朝霞，街边仍然熙熙攘攘。
但凌元眼底已经完全没有了暖意，在遍寻方游身影不得之后，他周身气息顿时冷如冰霜，周边路人避之不及，根本不敢靠近。雪潇潇始终被甩在后面，但靠着侍卫的提示还能找到点凌元影子。
“方游。”
“方游。”
“方游！”
声音越来越高，凌元站在人群中，气息微乱，竟然还有一丝无措。他最后捕捉到了快要消失的气味，来到了河边。
当灵识扫到河底时，他瞳孔猛缩，一个灵诀便将沉底的弟子令牌抓在了手上。
上面还有尚未散去的淡淡魔气。
雪潇潇很快赶到河边，看见凌元停下，不由眼睛一亮：“师……”
话还未完，她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无他，白衣少年此时看上去十分恐怖，虽面无表情，但眼底充斥着阴霾和暴怒。
让人胆寒。
“小姐。”两名侍卫皱眉，竖起结界挡住了逐渐失控的龙威。饶是他们修为在凌元之上，血脉深处的臣服本能却也不可忽视，才对峙了一会儿，背后就已经冷汗淋漓。
凌元开口了，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我要求立刻封锁无双城，有魔族，不，是魔境混了进来。”
雪潇潇立马道：“不可能！无双城内有言灵庇护，怎么可能会有魔族混进来！”
凌元没有跟她废话，转身化龙而去，直奔城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人甲：不好啦，方师兄被妖怪抓走啦！
凌元：我飞飞飞
路人乙：不好啦，方师兄被妖怪抓走啦！
凌元：我追追追
路人丙：不好啦，方师兄又又又被妖怪抓走啦！
凌元：我冲冲冲
第二天九华小报：震惊！龙族少主竟对娇弱人族纠缠不休，不仅滥杀无辜，还意欲将其抓入龙宫，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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