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斜坐着眺望山崖,长至脚踝的头发散落风中,侧脸模糊不清。
在他的身边,站了一个黑色长袍的男人,为他撑伞。
天空是晦暗的,男人的长发也是漆黑的,他垂着眼,眼尾溢出一丝血红,妖冶得像是只在地狱盛放的蔓珠华沙。
……
……
方游睁开眼睛,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凌元。
见他醒来,凌元也侧过头,他金色的瞳光还未消散,此时眼尾狭长,跟梦里的人诡异地重合了。
他们正在一个幽闭的甬道,又黑又潮,更糟糕的是,借着凌元的法光方游看清了他们的处境——狭窄的洞口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魔族!
凌元剑光一闪,很快有一批尸首分离,但紧接着后面又有一批补充上来,像是想要把他们耗死。
在方游昏迷的这段时间,凌元就站在洞口,没有任何魔族能踏过界哪怕一步。
白衣沾满了肮脏黏臭的血,他却依然平静:“坚持一下,我会带你出去。”
方游捂着腹部试图爬起来,他的伤口已经被抹过药了,好了许多,此时咬牙也能站起来。他撑着来到凌元身后,魔族离他也不过一线之隔,但再次面对这些丑陋东西,方游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我……我该怎么做?”方游咳嗽,眸光亮的惊人。
凌元只挥动右手,砍魔族如同砍菜切瓜:“听好,我们已经来到了魔境,你也应该知道魔境是什么。这里没有任何灵力,所有的空间法术包括储物袋全都会被封闭,甚至连时间都是混乱的。我们无法确定这个魔境比外界流速快还是慢,所以不能坐以待毙。”
方游明白了,如果这里时间流速比外界慢,即使外面的人向宗门求助,在长老人来之前他们也早就成了一副白骨。
只能自救,找到出口。
“我杀了那头白虎。”凌元淡淡道,“也付出了八成妖力的代价。”
事实上,他把那头白虎剁成了肉泥,就丢在洞外。只是他帮方游上好药后魔族涌入,此时大概已经被吃的渣也不剩了。
这没必要告诉他。
方游闻言,露出一个笑容:“好厉害啊。”
他的笑虽然苍白,却好像雨天盛开的小花,在这样的绝境莫名鼓舞人。
凌元回头恰好看到,轻轻抿了抿唇。
方游眼睛却暗淡了:“没有关系,剩下的生命都是我偷来的,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以为凌元要丢下他了,魔境没有灵力,储物袋又被封闭,所有的资源补充都被断绝,只能靠妖族本身储存在身体的妖力。现在凌元尚且处于虚弱期,再带上他,恐怕更跑不出去。
方游看着外面张牙舞爪的魔族,虽然还在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哽咽着说:“只是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看我,你要是回头看我,我会恨你的。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他的火狐裘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只有边缘的一些毛毛还算干净。方游扯下一把,一边抽泣一边撕下衣角把它包好,塞进了凌元怀里,还把自己的储物袋也挂在了他的腰间,也不管人家接受不接受。
“你帮我把毛毛给青鳞吧,告诉他下次别这么傻了,送了东西还不告诉人,这么神秘,其实去罗生堂打听一下就知道是他了。”
“储物袋里的灵石分给小院的人,他们都是普通的妖怪,虽然不比你们厉害,可是对我很好。”
“还有敖冕,替我说声谢谢,虽然其他人都讨厌蛟,但我不嫌弃,让他自信点,别总做独行侠。”
他以为凌元守到他醒来就是为了让他说遗言,这时遗言说完了,就捂着眼睛哭的好伤心。如果不是腰腹很痛,他很想缩在墙角,至少离洞口远一点点,他就能再活多一点点。
“好了你走吧……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嗝!”
甚至哭到打嗝。
“……”凌元难得失语。
内心复杂,为这个人族蠢的。
年轻的龙族重重吐出一口气,维持住了淡漠的表情:“过来,离我近些。”
方游还是没有缓过来,但下一刻,腰被搂住了——
虽然很紧,但小心避过了他的伤口。
剑光大盛,凌元妖瞳凌冽,龙的威势尽显无余,他随手一挥,便开出了一条道!
“抓紧了!”
方游泪水还没干,环住了这个曾经赶他出门的龙的脖子。
他几乎坐在了凌元的左臂上。
血肉横飞,黑暗狭小的甬道里,无数垂涎而惊恐的魔瞳盯着方游,前仆后继地涌来。
“血……血!”
“给我!给我啊!”
方游打了个寒颤,他刚才怎么会认为自己有勇气独自面对死亡,实在太天真了。凌元剑意放到最大,快到无形,几乎没有破绽。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杀出了山洞!
山洞的开口在悬崖石壁上,下面是深渊,对岸是平整的高原。
凌元借力一跃,抱紧了手里的人,用了些许妖力便跨过百尺深渊稳稳落到了对面。
魔族则大多不会飞,下饺子似的砸进了深坑,再也爬不起来。一些生前就有翅膀的,也在半空就成了剑下亡魂。
方游被放下时,目光还有些尴尬,之前哭得真不像个男的。
虽然十二岁的孩子哭哭也没事,但这不是一回事儿。是他误会凌元,可憋了半天也说不出对不起,只能犟在原地当个鹌鹑。
凌元看他半晌,直到对面的人全身皮肤都红得发烫,才微不可见勾了下唇角:“走吧。”
“哦哦。”
方游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低头跟上。
钛!
*
魔境中没有日月,所有的光都是外界反射的虚影,上一刻还是正午,下一刻就可能变成了黄昏。这里并不冷,只是十分荒芜,没有活物的影子。
方游和凌元在荒原停停走走,寻找出口。
最后据凌元推断,下一次出口再现的地方,应该在荒原北的尽头。
但方游快要走不动了,他来之前没有磕辟谷丹,魔境里又没有食物,甚至连水都不见一滴,他只能嚼草。
都怪他自己,贪嘴,要是当初在山洞直接吃辟谷丹,至少可以顶上七天。
好饿啊……
凌元发现了他的异状,原以为是伤口复发,没想到是饿得脸色苍白。他眉头微皱:“我见你嚼草根服用,难道不是因为草根可果腹吗?”
方游只能说:“我们人……不吃草。”
凌元眉头皱得更深了:“娇弱至极。”
但他还是从怀里拿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给了方游。出门在外,凌元早明白了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没有过多依靠储物戒。
方游哇了一声,惊喜接过,不过他没有马上吃,而是问道:“那你的还够吃吗?”
凌元顿了顿,嗯了一声。
方游信了,美滋滋吃掉辟谷丹,瞬间肚中有了饱腹感,也不胃疼了。
云飞速远去,苍茫天地中,这里又迎来黄昏。
他们继续往前走。
但很快又有了新的麻烦,方游发现他伤口真的崩了……
他虽然努力忍耐,可还是顶不住,鲜血一滴滴染红包扎的丝绸,走在前面的凌元动了动鼻尖:“你……”
话音未落,他双眸陡然锋利:“要来了。”
说罢,他一手环住方游腰身,抄起腿弯就开始疾行。
但是没有用,原本荒原上分散的魔族如同饥饿已久的鬣狗闻到肉味,很快朝着他们涌来,没过多久就追在凌元后面聚成了一大群!
方游看着远方的黑潮,也发现了不对:“为什么?它们好像突然就能找到我们了?”
凌元没有说话,眸光深沉。
鼻尖甜美的血腥味仍然让他心神悸动,但就像之前那样,他近乎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
“或许是因为你。”凌元说。
方游瞪大了眼睛:“我?”
对方却没再解释,而是将他放了下来,二话没说开始扒他衣服!
“你干什么?!”
“别动!”
凌元桎梏住少年的手臂,很快将他脱了个干净,连里衣里裤都没留下。方游窘迫极了,却忍住没挣扎,如果这对逃命有益,让他裸奔都行,就是有点辣眼睛。
凌元触及他还在冒血的丑陋伤口,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
但手上动作却很快,他撕下自己外袍一角,快速在伤处缠绕几圈,直到冒不出血沫为止。然后用剑划开手心,抹在了方游皮肤上。
温软的皮肉颤抖了一瞬间。
龙血滚烫,甚至呈现出太阳般的金色,滴落到方游腰腹,很快与他伤口的血融合,终于减弱了那要命的甜香。
龙霸道的气息,将少年整个笼罩住。
方游被他挤压伤口的动作弄得双脚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此时魔族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一只魔兽速度最快,张开巨嘴咬了过来——
寒光一闪,敛霜剑无主自动,直接一剑贯穿了魔兽的喉管,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凌元甚至没有转身,他脱下自己衣袍裹住了方游,抱着人便直接离开。待那魔兽彻底失去生机,敛霜剑才把自己□□,甚至还乖巧地抖干血珠才追了上去。
魔潮停在了那一摊沾满方游献血的衣物前。
几个魔族争夺,将火狐裘撕成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