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这一?晚依然是在屋顶数星星度过的。
时倦收拾干净出来,恰好撞见?橘猫从屋顶跳下来,望着他一?脸神情复杂。
橘猫:“安非人呢?”
“房间里。”
“你?为什么能比他起得还早?”
“……”时倦默了两秒,“我现在是神魂。”
怎么也比人类强。
橘猫听了,神情瞬间更复杂了:“我记得神魂没有实体。”
“嗯。”
“也没有生理反应。”
“嗯。”
“所以你们到底?”
“他有。”
“……”
橘猫发现了,眼前这位是真的半点都没把这事?当回事?——虽然当初还是神的时候,它也没见过时倦把具体什么看在眼里当一?回事?。
它最终只能把这个问题抛开,回到眼下最要紧的:“我想了一?晚上,你?会出现在这里?,不只是因为什么头七,是因为你神格集齐了吧。”
神格集齐,自然不需要再去别的位面。
时倦“嗯”了一?声。
橘猫道:“真的能复活?”
时倦沉默片刻:“大概。”
橘猫忍不住皱眉:“你?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大概?你?的神体不是都没了到底怎么复活?”
“我不知道。”时倦仍是那句话,“但?我的神格的确在融合。”
橘猫道:“什么时候能融合好?”
“快了。”
“那今天之后……”
“我会消失。”
“可这样那小孩估计又得发?疯。”
时倦没说话。
橘猫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却只能看见?一?片平静,叹了口气:“阿倦,有些时候连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否则为什么你?总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自毁神格时是平静的,坠落高楼时是平静的,身死道消时是平静的;他看着别人为他为他歇斯底里?,为他大打出手,为他泪落沾衣也是平静的;他被千夫所指被天下人谩骂哪怕死了别人也只会为其欢呼庆贺的时候,还是这幅模样。
就像他当初用魔气操纵任清言,一?剑一?剑在自己身上穿出四十九道贯穿伤,哪怕他明知道这样让对方亲眼看见?究竟有多?残忍。
严重叫人怀疑他到底还有没有正常的人性,知不知道什么叫在乎。
像时倦这样的人……哦,神,深也对他那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再想靠近,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在出现安非这个特例以前,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真心都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奢想他根本看不见?任何希望。
“我到现在也想象不出你会在乎什么人。”橘猫说完就翻了翻白眼:“可哪门子的不在乎会为了哄人家开心睡了人家的?”
“……”
**
时倦重新回到小院外的花园。
那群山魈们不知连带着那碟青团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没走远,反倒一?个接一?个从林子后面探出脑袋,好奇地望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时倦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走到那株因为吸收灵力过多?花瓣掉得只剩一根光杆的植株前,手指在花托上微微动了动。
金色的微光下,光秃秃的植株开始拔尖生长。
当那株茎上重新长出花苞的时候,身后的门蓦然被人推开了。
任清言仓皇地推开门,望见?花丛中的身影,几乎是扑过去,抓着他衣袖的指节攥得发?白。
时倦先是一愣,而后方才道:“衣服。”
任清言出来得急,身上只披了件外袍,及膝的衣摆下空落落的,在初春里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能折断了。
他道:“我又不会冷。”
修道之人的身体素质真没那么脆弱,之前的时倦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特例。
在这件事上时倦讲道理是讲不过的,干脆拉着他回屋子里?,将柜台上的储物戒扔给他:“衣服换上。”
任清言乖乖地接了。
晨曦前那次迷乱像是一场荒诞又盛大的梦,梦醒之后依旧是山顶皑皑白雪与山脚的绿意丛生。
他们没有人去刻意回忆,当然就算想,时间也不允许。
头七只有一?天,时倦在这个位面的存在也只剩下一?天,着实不够去伤春悲秋。
只是后来任清言抱着他埋在耳鬓间,问起下葬后那几日他的行踪,便得到了他其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事?实。
任清言道:“你?为什么非要在这儿待着?外面那么大,你?去哪都可以,现在你没了后顾谁也伤不了你?,跟着我不觉得无聊吗?”
时倦默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道:“要是换成是你,你?变鬼这几天会做什么?”
任清言:“把你?也变成鬼陪我。”
“……”
任清言想了想,补充道:“或者结个冥婚,至少让你以后都娶不了别人。”
“……”
任清言又补充道:“我听说这九州还有一?门道叫鬼道,需要入过地府再逃出来的鬼才能修习,那就……”
时倦抬手捂住他的嘴。
任清言:“阿倦……”
“你?是为什么,我就是为什么。”时倦打断他。
任清言倏地一愣。
在过去,两人都很少关注某一?天某一?时刻干了些什么。修道者寿命长可及千百年,一?天的时间实在太过不起眼,弹指间便直接溜走了。
却从未想过,这十几个时辰,竟也能过出比过去更多百倍的滋味来。
一?边觉得时间太短,只要一?想到今日往后苍白漫长的余生,便觉得天光都似要跟着灰暗下来。
一?边又觉得时间太长,每一分每一秒的心绪所产生的感情都被愈发?逼近的别离拉得无限延长。
任清言一?刻也不愿离开他,而时倦也不知是不是知晓自己在这个世界不剩多少时间,对他倒也是纵容。
他其实一?直都挺纵着他。
当然,这仅仅只是在其他人相安无事?的时候。
因为他永远记得那日对方操作着魔气,利用他,执着剑,一?剑一?剑捅进自己身体里?的模样。
从前任清言一?直觉得,时倦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在意什么,所以他才能不在意对方漠然的脸,一?次又一次靠近。
可直到那日,他才明白,对方其实是有在意的东西的。
任清言事?后曾经跟问天宗宗主说起过这件事,彼时问天宗主坐在石台前,石台上是宗门弟子取精血制作成的象征生命的魂灯,属于时倦的那一盏灯火因为他修为尽废已经虚弱得摇摇欲坠。
宗主对着那盏已然燃至尽头的魂灯沉默了整整一宿,最终的回信里只有一?片空白。
传出任清言屠杀魔域少主的消息是他主张的:若是实话实说,先不提世人信不信已经那问天宗第一宗门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哪怕旁人真的信了,最后的发?展结果也无非是时倦的名字成为下一?代津津乐道的谈资和邪不胜正的证明;或许还会多?出一大批狂热的追随者,再成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魔道拔根及修真者争破头为入魔域滥杀无辜的笑料。
人死灯灭,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说来源远流长,可那到底不过是一句对生人的慰藉。
“魔域少主”死在“正道首徒”手上的那一天,一?座墓群在遥远的玉和山上悄无声息地立起来,而为首的墓碑上刻着山庄几乎被屠杀殆尽那日,唯一幸存的孩子的名字。
魔道之人死无全尸世人践踏;
而那位当初玉和村的遗孤,却在林立的碑群中走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没人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他这么一?个人。
就如同样没人知道,曾有人入了魔,悟了道,却遥遥望着九州辽阔的天下,自戕于断天涯上。
打那以后,任清言便明白,他想要的那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了。
因为那人心里?装着这江山,这天下,这广阔的九州大地,还有城池长街的万千人家。
他盼望着海晏河清,祈愿着盛世太平,爱着人来人往灯火如豆的人间,便再分不出余地去顾忌缠绵悱恻的情长。
灿烂天光似血一?般淌下来。
时倦站在阳光下,忽然转头道:“我要走了。”
任清言愣了愣,猛地去抓他,可碰到的那一刻却倏地落了空,只触到冰冷的空气:“不是说头七会一?直持续到今夜子时吗?现在才刚刚下午,你?为什么……”
时倦:“本来就只到午时。”
任清言惶然地垂下手。
……所以只是为了哄他。
他再度伸手去碰,却像是捞了满池的镜花,只能一次次穿过对方的身体,再重复徒劳的无用功。
时倦试着抚上他的眉眼,却到底没有真的接触下去,只道了一?句:“不要难过。”
任清言的手用力得发?白,心脏却忽然疼得喘不上气来:“阿倦……”
“别难过。”
长风穿林而过,檐下再无人声。
恍然间像是回到初见?时那条长街上,他走出昏暗的店面,抬眼便望见?拐角处立着的糖葫芦摊子。
那人接过摊主递来的山楂串,低头便给了路边一?个眼泪朦胧的小姑娘,温声道:“别哭。”
耳边红尘喧嚣,他那一回首,便醉了余生。
那人只道他心中不要难过,却不知他执念早已病入膏肓。
孤身回到问天宗那日,问天宗宗主执着酒壶,沉声问道:“清言,你?后悔了吗?”
——你?后悔了吗?
他靠着墙滑坐在地,忽然呛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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