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手机因为套了层壳,掉下去时只有保护膜从边缘碎了一点点,甚至连屏幕都还停留在之前的页面。
沈祈捡起时余光看?到什么,原本想要按下开关键的手指忽然一顿。
那是短信的页面,而收信人那串号码……分明是他自己。
冬天天黑得很快,路上不过二十几分钟的功夫,天色已经由原本的黄昏转为暗沉。
橘猫在座椅上趴得昏昏欲睡,不经意抬头望了眼窗外?,瞟到街对面某块写着“灵关街”的路牌,茫然了几秒。
时倦也看?见了,出声道?:“这是去哪里?”
沈祈驶入一片私人庄园,缓缓降下车速:“去走个过场。”
庄园很大,两旁摆了满路的白色花圈,穿着黑色衣服夹着黑伞的人们络绎不绝。
时倦看了一会儿:“爱微的葬礼?”
“嗯。”
爱微家曾经到底是圈子里?排的上号的名门望族,当初爱微的死讯被曝出来以后,就有不少人上门规劝安慰;而现在他们家倒台了,来吊唁的人们却依然不少,出于什?么原因暂且不知道,但外?人看来挺唬人的。
沈祈将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一条缝,下了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时倦本来以为他是来解锁的,却不想对方倾下身,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
“你好好待着,我马上回来。”
时倦听着这话,看?看?自己腕上的手铐:“你不打算让我下去?”
“伤患就不要乱跑了。”沈祈下巴埋在他颈窝里?,小心地勾开他?的发丝,温热的唇印上他?耳后。
两人相接触的那块皮肤都很薄,带着身体的温度摩擦而过,几乎叫人感觉到皮下鲜血淙淙流过时无声的糜艳,跃出心跳的速度。
时倦下意识偏过头,捂住了他?的嘴:“天要黑了。”
对方也不躲,低低地笑了一声,呼吸时白色雾气隐约:“那么迫不及待晚上?”
“……”
掌心湿润的气息被冷风一吹,瞬间化成冰冷的水汽。
时倦沉默地把手收回来:“你再不去,等?天黑路上不好走。”
沈祈笑了一下,见好就收,顺手关上车门。
橘猫跳到前座的靠背顶上:“喵。”
时倦看了它一眼,忽然抬手,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想开口的橘猫:“?”
时倦手在连衫帽后面抓了一下,伸到它面前,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枚小小的纽扣,黑色同他?苍白的手指衬出格外分明的交界。
橘猫懵逼了足足五秒:……窃听器?
时倦点了下头。
橘猫:“……”
它觉得自从时倦死了一次以后,那小孩是真的变得有?点可怕。
这个可怕不是能力上,而是心理上。
说起来,橘猫算得上第一个看出安非对时倦感情的人……或者说活物。
可惜他?喜欢上了,却又没胆子肖想,除去年幼不知事那会儿,两人这么多年连手都没牵过一次。
而安非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外面搜罗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以此为礼物全都塞到时倦的房间,光明正大地同对方独处一会儿。
甚至有一次,橘猫还看?到他不知从哪弄来一袋子五颜六色个头只有米粒大小的珠子,说这些叫什么霸王珠,可以泡水长大。
时倦对此看着没什么兴趣,倒是橘猫不信邪地把那一袋子珠子扔到原神殿后花园的水池子里?,结果就是一个星期以后醒来,对着被吸干的水池和个个胀大如人身的半透明彩色珠子面面相觑,爪子一戳,就戳碎了一颗,黏腻的珍珠碎撒了满地。
……然后就被时倦扔到池子里?打扫了一个月的卫生。
就是便宜了安非,那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橘猫来跟他?分时倦的注意力,真正做到了和时倦如影随形。
事?后橘猫每每想起,总怀疑他?是故意的。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安非宁肯用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接近时倦,却始终不肯开口承认一句“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橘猫其实不太能理解人类这些弯弯绕绕:时倦那么宠他?,只要他?一句话,别说跟着,就算他?真的想做点更亲密的……时倦也不是没可能答应。
可惜他?偏偏不愿意。
直到后来人类联邦的人来到原神星接他回去的时候,他?在那闪紧闭的房门前,从夜幕站到黎明,也没能敲响一声,对时倦说一句再见。
橘猫才隐隐约约理解了一点。
深也的话其实不是完全没道?理: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与天同寿的神明,一个却是无根无萍岁有?时尽的人类,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有结果。
人是会死的。
可神不会。
抛开安非本身面对时倦仰望而产生的自卑,以及时倦不可能产生情绪这些外?在因素,单单生死这一点就足够叫所有?人生出怯懦。
既然注定不能长相厮守,你让他如何有?胆子伸手触碰。
挺傻的。
这是橘猫当初心里?唯一的想法。
——可他真的就这么点本事了。
可是现在,那最糟糕的天人永隔的设想终于成真,安非的反应却是出乎它的意料。
它本来以为他尝过那种滋味,哪怕在小位面没有?记忆也该下意识回避,当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等?时倦的神格收集完以后彻底离开的。
可是现在……
橘猫默默瞥了一眼窃听器。
不就分开几分钟,至于吗?
这怎么看?也不想是有要放弃的苗头啊。
还有?之前在车站……
橘猫一想起二十分钟前的事?就很想翻白眼。
当初那个连心上人的手都不敢牵,只有在对方睡着的时候才?敢偷亲的小孩哪去了?
总不至于是被刺激过头心里?扭曲了吧?
“哗——”
不远处忽然一阵人声沸腾。
时倦透过车窗,望见那里聚集了一群穿黑衣的唁客,其中一位是个打扮得极为光鲜亮丽的老者。
正是爱微家的管家。
至于为什么是管家——爱微父母都被扣在了警局,家族长者又格外注重体面,死活不肯撤去葬礼,便由管家代劳。
来吊唁的客人有?人嘲讽,有?人戏谑,有?人窃窃私语,却无一人上前拉架,任由葬礼主人家的下人被来宾从头到脚批判得一无是处。
一时间像是所有?人都忘了,他?们曾经也是走到哪都有人谄媚奉承的存在。
车门再度被人拉开。
时倦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上的窃听器放回去,抬头望着来人:“这么快?”
沈祈半蹲下身,手抓着他?的小腿。
刚刚查看伤的时候没把裤架拉下来,此刻他的脚踝附近已经冰冷一片,皮肤下的青开始泛起紫色。
时倦看着他?拧开的金属罐:“爱微家拿的?”
沈祈轻轻地将药擦在他的踝骨处,反正之前喂了止疼药,也不怕他?疼,一边抹一边道:“路上没看到药店,医院别墅都离得太远,正好他?们之前邀请,顺路就过来了……你当初本来想给我发什?么?”
时倦听得一愣:“什?么?”
“你刚在车站拿着手机不是要给我发消息?”沈祈笑了一下,“航班,时间,甚至降落地点。虽然没发出去,但刚刚给你捡手机的时候也看?到了。出远门还打算跟我报备一声怕我担心?”
时倦没说话。
沈祈松开手,扯了张湿巾把手上的药膏擦了:“你既然还记得我会不开心,为什么之前不说?你考第一场试那天我把你接回去的时候那么长时间,我可不信你那时候就不记得要告知。”
时倦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怎么知道我考第一场试那天机票就订好了?”
“……”
“又是看我手机看到的?”
“……”
沈祈觉得自己该解释下:“那次是意外,你手机刚好掉出来了。”
时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沈祈沉默片刻,忽然低头抱住了他?,鼻翼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廓。
下一秒就被人挡住了。
时倦抬手制止了他?打算开口的动作,指了指驾驶座:“去开车。”
沈祈弯了弯唇,也不逗他?,后退关上车门。
离开庄园的时候,前坪刚好有其他人从车子上下来,一前一后走向摆满蜡烛的大厅。
正是贾斯汀和贾斯特。
时倦没看?清他?们眼中是悲哀多一点还是嘲讽多一点,视野就由高高的围墙变成了街道?两旁路灯稀稀落落的豆光。
别墅地处清幽,道?路很是宽阔坦荡。
沈祈把手铐扣在座椅上的那一头解开了,反手就扣在对方另一只手腕上。
时倦:“……”
“要是害怕,可以搂着我。”沈祈像是半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伸手托住他的膝弯,从车里?抱出来,用虹膜解锁了大门,将他?放到沙发上。
耽搁了一个傍晚,进屋时已经是夜幕低垂。
也是他们刚刚坐下不久,门铃便被人摁响了。
沈祈从外面的快递员手中接过打包袋,在茶几上拆开:“今天太晚来不及做饭,先?随便吃点,等?明天给你做。”
这么冷的天,外?卖打开以后却还能看到腾腾的热气,显然没放太久,估计是快到的时候下的某个加急单。
时倦对吃外?卖没什么意见,关键是:“我的手被拷着。”
“差点忘了。”沈祈揭开最后一只盖子,笑着道?,“简单,我喂你。”
“……”
话是这么说,但沈祈最后还是给他?解了锁,顺便还去厨房端了杯喝的放到他面前:“没有热水,有?点凉。”
航班最后在退票截止时间里被掐着点退了,沈祈放下手机,若有所思地道:“你为什么非要回去?”
时倦道:“有?点事。”
“什?么?”
“扫墓。”
银勺在瓷碗中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回响。
时倦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我父母,别人告诉我他?们死在冬天。”
沈祈忽然想起当初在警局,对方也是这样对他?说“我来这里?靠的是他们的保险金”。
无论是父母在死亡这个话题里?同时出现,还是自己至亲的死需要别人来告知,无一不透露着不同寻常:“你难过吗?”
时倦听着,想了一下:“没有。”
毕竟这个位面的他?拥有那段记忆的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否则也不会那是哪一天还需要别人来告知。
而现在回想起来,唯一能记起的清晰的画面,其实只有一个——
那时他似乎是跌在地上,而面前围着一圈高大如山岳般的人影,其中为首的男人身边则站着一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女孩一头咖啡色卷发,眸子里?印着其他人影身上共有的某种?坚硬的东西,但因为还未成型,便显得有?些柔软。
沈祈看?他?放下餐具,拿起了瓷杯,手指似乎是被杯壁的温度冻得微微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道?:等?等?……”
对方已经仰头喝了一口。
口感很凉,像是刚刚从满山的大雪里挖出来,呼吸时只闻到冰冷的味道,入喉时却泛起辛辣,像是燃了把火。
时倦捧着杯子,发愣似的在沙发上坐了好几秒,方才低头看?了看?杯子里?清澈的液体:“这是什么水?”
“不是水。”沈祈叹了口气,将杯子从他手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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