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期末考试已经迫在眉睫。
后来一次经过校门口,时倦再度看见停在门外那辆熟悉的车子,走近后还没来得及抬手,车门便自行打开了。
沈祈坐在驾驶座上,朝他勾唇道:“放学了?去吃饭?”
时倦垂眸看着他的腹部:“你不是才动完手术?”
沈祈:“关心我啊?”
“……”
“刀伤只要两三天就能下床活动,开个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笑道,“宝贝,不要忘了,我是个医生。”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也?是个伤患。
时倦该上的课都上完了,那天把他打发回去后,便开始在学校和医院两点一线,每每到了地方就看书刷题。
倒是偶然的一次,他经过医院大厅的光荣墙面前,抬头看到某行字时,脚步停了一下。
当初他住院那段时间,深也曾经跟他说过自己的科室办公室工作号;而现在他的那一串工号上面,原本该贴照片的地方却是全然空白的。
像是被谁突兀地撕下来了。
时倦望着那片空白看了几秒,也?没去前台面前问什么,直接离开了。
他抱着课本来到病房前,还?没抬手敲门,里?头便先传出来一声:“七七,这段时间方便妈妈过来吗?”
沈祈回道:“我一个人可以。”
女人道:“可以光明正大要人家小朋友照顾?”
沈祈想起那个人,眼尾便带出了笑意:“可以留住他。”
女人替他将?带来的水果零食全都摆好,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想人家留下还?得找借口?这么久还?没拿下?”
沈祈拿笔在手中的医书上画出一句,写下标注:“父亲在家里?应该等您很久了。”
“这就急着赶我走了?”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弯弯道,“行,我不打扰你们俩。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能拐到老婆。”
时倦:“……”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乃至他有意识以来,听过的最神奇的称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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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边说边拉开门,一眼就看见站在外头的他,愣了两秒,张口就是一句:“小同学来看他吗?正好我家里有事必须先离开,他伤又没好,麻烦你替我看着他让他不要乱跑。”
说完便果断出了房间,余下两人面面相觑。
沈祈打从看见他站在门口时全身的血就开始逆流,被他注视得浑身僵硬,仓促地移开视线:“你今天来这么早?”
“刚好赶上早一班的公交车。”
时倦关上门,将?椅子拉到病床前,放下手中的课本,翻开扉页。
……开始做题。
沈祈等了片刻,没等到他问起那段谈话,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心里?却又随之蔓延上一股无声的失落。
他难得没主动跟他搭话,只能低头继续看手上的专业书,心里?一团乱麻。
时倦做完整页的试题,抬眸看了他一眼:“发什么呆?”
沈祈被这一声叫回了神:“我没有。”
时倦:“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就是看的这一页,现在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
时倦接着道:“我明天不会过来。”
沈祈身子一僵:“你……”
时倦:“学校明天考试。”
沈祈呆了几秒:“……就因为这个不能来?”
“不然?”
沈祈:“那我能去接你。”
时倦看了他一眼:“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才?说出这句话?”
他平静地重复道:“老婆?”
沈祈抓着书页的其中一张,手一抖,“撕啦”一声便撕下半截:“……”
时倦的笔在手中转了一圈,眸光安静:“你对别人说什么了?”
他的语气一贯都没什么波澜,平日里听起来只会叫人觉得好听且还?没什么脾气,可放在这样的语境下,又会显出些冷漠的质询。
沈祈心里?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脏速度缓缓降下来凉下来,嗓子莫名有点发紧:“我……”
这一个音节在他唇齿间咀嚼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终也?只是被咽下。他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
时倦安静地看着他:“你指的是哪方面?”
沈祈抿紧了唇,犹豫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是最好的,只能道:“我不该对别人那么说。”
时倦扣上笔盖,金属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他问道:“距离手术过去快十天了吧?”
沈祈一愣:“是。”
“再过几天,你的伤也该好了。”
沈祈脸色缓缓白了下去:“嗯。”
所以,以后也都不用见面了吗?
时倦将课本放到一旁的柜子上:“你之前说想追我,是为什么?”
沈祈怔在那,半晌没出声。
这还?能有为什么?
时倦看着他:“不能说?”
“没有。”
沈祈不知什么时候拽住了他的袖子,像是生怕他会跑掉一样。
他顶着他的视线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睛眸光潋滟,张了张口:“你能不能,和我谈个恋爱?”
**
系统已经思考人生足足两个小时了。
它忍了忍,没忍住:【宿主。】
“嗯。”
【您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两个小时前,时倦听着那么一句称不上问题的问题,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陡然的沉默令沈祈心里?越来越慌乱,几乎想要把那句话收回来。
时倦将手指间夹着的钢笔放到柜子上,稍稍坐直了身子:“过来。”
沈祈不明所以,下意识倾靠过去,接着,脸上便覆上一个冰凉的触感。
因为心跳加速,他的脸上带着还?没完全消退的热度;而对方的手却像是永远捂不热,哪怕在空调房里待那么久,仍旧带着不正常的凉。
像一块干净剔透的白瓷。
时倦的手指指腹从他的眼尾落下来,最后停在唇角。
似乎是觉得坐在椅子上太麻烦,他索性站了起来,原本两人几乎持平的高度瞬间变成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
沈祈感受着脸上的触感,下意识想要躲,心里?却又不愿意远离,只能僵在那里,脊背被他的触碰带起一阵无声的战栗。
时倦目光在自己指尖停留的地方看了几秒,低下头。
窗外绵延不绝的雨声,走廊上断断续续的车轮声,哒哒哒的脚步声,窃窃私语的人声,传入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旋转,靠近,再旋转,再远离。
最后齐齐消散。
唯有胸膛里?那颗心脏跳得愈来愈响,一声一声,恍若擂鼓。
这个吻浅得像是雪花落唇。
直到对方撤开,沈祈才?后知后觉,自己有那么一刻忘记过呼吸。
“明天考试,我今天先回去了。”时倦平静地拿起课本,离开了病房。
系统道:【宿主,您这是答应了吗?】
这不科学啊。
它家宿主不是神吗?
神的标配不都是无情?无欲吗?
明明在这之前,不是无论旁人怎么对他,他都能毫不留情?地拒绝吗?
它好歹也?跟着他穿越小位面那么久,为什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它宿主有动心的苗头?
时倦撑着伞回到宿舍楼下,收伞时手攥得很紧,苍白的皮肤下有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系统还?在纠结:【宿主,您真的接受气运之子了吗?】
时倦按了按眉心,回道:“接受不了。”
系统:【……??】
它一脸懵:【接受不了是什么意思?】
时倦踩上大理石台阶:“字面意思。”
【那您刚刚为什么……要亲他?】
“实验。”
系统听得一愣。
“实验”这两个字它可太熟悉了。
在第二个位面的时候,宿主伤害气运之子的时候,它问起原因,他回答的也?是“实验”。
那时它就好奇过,这个“实验”指的是什么,甚至脑洞大开怀疑宿主是想用这种方式检验气运之子对他的感情?。
可若真的只是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当初宿主伤害气运之子来实验也?还?能理解,这回主动亲近又算什么?
系统茫然道:【您究竟想实验他什么?】
“实验对象不是他。”时倦终于走到房间门口,缓缓靠着门框蹲下来,掏钥匙的手都带着轻微的颤抖,“是我。”
**
钥匙片在金属锁上碰了好几下,却始终没能对准锁孔的位置。
房间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橘猫两只爪子扒拉在把手上,用自身的重量拧开门,又从上面跳下来:“今天回来那么早?怎么终于烦了那小孩儿了?”
时倦扶着墙壁进了房间,关上门。
橘猫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怎么了?”
时倦走到床边,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下去,脸色惨白如纸。
橘猫手忙脚乱地爬上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差点飙出一句脏话:“你这一趟出去又干了些什么?!”
时倦狠狠蹙着眉,眼中蓦然光芒一闪,瞳孔颜色便化成了灿烂的金色。
而随着眼睛颜色变化,他身体的颤抖也?奇迹般跟着停了下来。
橘猫愣了好一会儿,待他安静下来,方才上下打量他:“这是你第二次用神力了吧。”
时倦睁开眼,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
“你这一次还能用神力,下次怎么办?”
“以后再说。”
橘猫听着他这样的语气就是一肚子火,冷笑一声:“行啊,我现在就给你掰扯掰扯。你撕裂空间跑去荒星的那天,神体被你作没了;后来人类联邦入侵原神星,你为了挡下他们神格也没了。现在就剩剩一个神魂,还?天天在消散边缘反复横跳,时不时就要疼一疼,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也?跟着没了。你哪来的自信谈以后?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没资格说以后这个词的人??”
“……”
“神力用得次数多了,你也?不用复活,就能直接再死一次。反正你现在连神都不算,就一妥妥的凡人,死了还?能给孟婆省碗汤,是不是挺划算?”
“……”
“老子接手原神星那么多年,见过爱找死的,没见过你这么不想活的!别人往歪脖子树上一仰头一上吊咽气了好歹还?能有个全尸,你剩什么?空气吗?!”
“……”
橘猫碧绿如翡翠似的眼睛倏地冷下来:“神魂不会无缘无故溃散,你出去到底干什么了?”
时倦安静了片刻,仍是那两个字:“实验。”
回想起来,从他在小位面见到安非的第一眼起,到后来每次见到他,心里?就始终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一股名为厌恶的情?绪。
明明那时他什么都不记得。
这份情绪找不到任何来由,却如顽疾沉疴,死死扎根在他的灵魂深处。
而每一次只要他对那个人施与恶意,那个人因为他产生一分负面情绪,他心里?那股厌恶便能跟着消散一分。
委屈,悲伤,难过;或是愤怒,不安,绝望。
都可以。
对方因为他而产生的负面情绪越多,他心里?的厌恶情绪就消散得越快。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份情绪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却是知道了。
——那是当初前原神星世界意识从他身上生生剥离下来的情?绪。
可情绪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前意识挑中他做原神,要一个无情?无欲的神星守护者,一个绝对公正的裁决员,自然不可能让他有恢复的机会。
它挑中了另一个人,一个刚刚出生不会排斥外物,且精神力天赋强大到不会被外物同化的孩子。
它将?他被剥下来的情?绪放到了另一个人体内,将?那个人的身体当作天然囚牢。
前神星意识算得很好,原本以他们两个的身份一辈子都不应该有交集。
可它唯独算漏了出其不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