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倦是在半夜醒来的。
他揉着眉心坐起身?,垂眼看着身?边毛茸茸的一团。
橘猫没胆子在他清醒的时候待在他床上,只是坐在床头柜上,小小地“喵”了一声。
时倦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橘猫:“喵。”
“有其他人来过吗?”
橘猫:“……”
它?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一病居然?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不过仔细想想,时倦发烧的时候本来也没跟那个人眼对?眼地见过,不记得那些也是正?常。
橘猫只花了半秒钟思?考,果断道:“喵。”
时倦沉默地看着它?。
橘猫默默回视,又默默移开视线,试图转移话题:“喵喵。”
半晌。
时倦什么也没说,掀开被子,踩着拖鞋下了床。
门?口的柜子上挂着把伞,雨水顺着伞尖滴滴答答汇聚了一地。
他看着那把伞,伸手将?它?取了下来,注视着伞柄。
橘猫下意识跟过来,就看到了他手上的伞。
时倦垂下眼看着脚边的猫:“你?说没人来过?”
橘猫:“……”
这可?能是打脸来得最快的一次了。
它?身?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莫名的有点怂,不敢出声。
时倦在原地安静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将?伞放回去,转身?去拿手机,翻开通讯录。
他找到最顶上那条通话记录,按下回拨。
屏幕上显示着通话界面,却没有人接。
四十五秒后。
温柔的女?声不疾不徐地道:“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依然?没人接。
时倦望着屏幕,沉默片刻,挂断了电话。
**
小护士带着手套,拿着刚刚被挂断的手机出了手术室:“刚刚病人的电话响了,我们没来得及接,您看看要不要回一下?”
女?人抱着膝盖失魂落魄,反倒是另一个穿着西装看打扮像是跟人去谈国家大事的男子接过来看了一眼。
上面只有一串号码,没有任何备注。挂断这么久,也没有任何询问情?况的短信或是再打第二个电话过来。
像是某个不小心打错没人接才反应过来的陌生人。
护士的主要任务也不是来给他们送手机,见没人在意也不多留,转身?就要往回赶。
身?后的人却出声道:“情?况怎么样?”
“不确定?。”护士赶着回去,语速很快,“刚刚手术完病人身?体情?况本来就糟糕,刀口感?染拖了十几?个小时才送过来,刚刚已经商量准备进?ICU了。”
空气突然?凝滞下来。
护士匆匆道:“麻烦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
时倦这一次病好后,受橘猫天?天?在他旁边耳提面命的功劳,翻出了箱子底下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买来的大衣,套在自己身?上。
舍友在外面疯了一个周末,回来就看见他这身?新装扮,刚刚喝到嘴里的可?乐差点喷出来,咳得撕心裂肺:“宝贝儿,你?这是什么爱好?干嘛穿成这样?”
时倦听着他那个称呼,沉默了会?儿:“保暖,不可?以?”
舍友:“……”
他看着那件泥巴黄颜色土到掉渣的外套,头一次庆幸自家舍友生了张能把麻袋都穿出走秀效果的美人脸,才让他免受这件外套所带来的精神冲击。
舍友挣扎了几?秒:“现在是在房间,咱不是可?以开空调吗?”
时倦摇摇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舍友:“外面都冷得快下雪了,你?还去哪?”
时倦拿起伞柄:“去警局。”
两个月内,时倦第三次来到警局。
不过这一次他既非嫌疑人,也非被传唤,相反一改之前,坐上了审讯员的位置。
而隔着一张金属桌,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大白?。
或者该叫他的本名威尔。
威尔的胖是天?生体质问题,哪怕别人议论得再多,也怎么也减不下来。如今不过在警局待了两天?,说消瘦绝对?是夸张,但却掩不住暗沉的脸色。
他安静地看着人进?来,安静地看着人坐在他面前,安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半晌,是他先开了口:“你?真的来了。”
时倦道:“警察跟我说你?要见我。”
威尔笑了一下:“是啊。毕竟要不是你?指出来,那群蠢货可?能想一辈子也想不到我作案时间上的漏洞。”
时倦不置可?否:“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威尔沉默了很久,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衣服上,喉结滚了滚:“你?病好了吗?”
时倦“嗯”了一声。
威尔这回沉默得更久,方才道:“那,挺好的,你?以后小心一点,别再生病了。”
“我尽量。”时倦看着他,“还有别的问题吗?”
“……嗯?”
“要是没别的问题,我还得回学校。”
威尔顿了一秒,笑道:“这么一会?儿都不愿意和我一个杀人犯待了?”
时倦没想到他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没有。”
“觉得脏吗?”
时倦看着他的衣服:“你?身?上挺干净的。”
威尔愣了一下。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威尔看着他将?手搭在门?把上,忽然?道:“你?知不知道爱微她喜欢你??”
时倦没有转身?,只是稍稍侧了下头,那双桃花眼里沉静得像是一池清潭:“知道。”
威尔的手攥成了拳头:“那,你?知不知道……”
时倦:“知道。”
威尔倏地瞪大眼:“你?……你?怎么……”
“那天?讲座之后再见面就看出来了。”
时倦平静地望着他,嗓音很淡:“我那段时间和爱微走得比较近,是因为她打算申请我国的交换生名额,一直在向我咨询。”
挂着铁环的座椅里,男生张了张口:“可?是……”
“她对?我的感?情?怎么样,那是她自己的事,本身?和我无关,我没必要为她避嫌。”
说得直白?一点,爱微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没重要到让他主动去为其做什么的程度。
“去她的生日会?是我事先答应过她,总得履约。后来她扶我回房间是我自己的问题。”时倦道,“我跟她从来没什么。”
威尔袖子下的手微微地僵硬起来。
这个人知道。
他不仅仅知道爱微喜欢他,甚至还知道自己心里那些隐秘的心思?。
那天?警方审讯时,他面对?杀人动机的问题,只回答说他讨厌爱微,因为爱微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他面容是装出来的伪善,说过他最自卑且敏感?的身?材,所以他一直记恨她。
可?他没说的是,他讨厌她,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眼前黑发黑眸的少年。
爱微对?他的羞辱和蔑视是□□,爱微同时倦的亲密是导索,那把冰冷的凶器是飘摇不定?的星火,而宴会?那晚两人并肩同行?的身?影却是将?火种扔到□□上的手。
琳达娜嫉妒爱微,他又何尝不是。
甚至比起本身?就是女?生大姐大的琳达娜,从小到大就在别人或嘲弄或谄媚的目光中长大的他,比琳达娜更讨厌爱微的受欢迎。
讨厌她手同学们欢迎,更讨厌她受时倦的欢迎。
明明都是人,她凭什么。
——二十岁,正?是一个人最易冲动和最血气方刚的年纪。
可?他从来没想过,眼前这个人,居然?一直都知道。
时倦道:“抱歉。”
男生坐在原地,瞳孔一直在晃:“抱……你?抱什么歉?”
那一刻,他莫名有种错觉,觉得对?方眼里似乎被这一句勾起很多很多东西。
可?最终对?方却只是垂下眼:“我本来没打算让爱微碰我。”
要不是因为生病。
若是他那天?拒绝了爱微的帮忙,那威尔还会?不会?受刺激下定?杀心?
或许吧,谁知道呢。
可?现在的事实是,他的的确确是导致威尔动手杀人的第一诱因。
男生茫然?似的瞪大眼,喃喃道:“你?这是,觉得愧疚吗?”
“没有。”时倦道,“我是觉得你?可?惜。”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了。
许久以后,室内溢出一声低低的哽咽。
**
门?外站着一个人。
乔白?乔队长仍旧穿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警服,连褶皱都收束得整整齐齐:“谈完了?”
时倦“嗯”了一声。
乔白?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啧”了一声:“小朋友魅力挺大。”
时倦拿起放在墙边的伞,对?这没头没尾一句话不置可?否。
乔白?道:“死者母亲被逮捕后,搜查他们家时发现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现在一家子已经全部请进?局子喝过茶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你?能在新闻上看见他们家的消息。”
爱微家里不是什么平民百姓,相反是座高塔——平日里掉块砖都能吸引到整个圈子注意力的那种。
如今这塔莫名其妙就塌了,等爆出去后绝对?会?引发地震。
时倦点了下头,往警察局外走去。
乔白?跟着他来到待客大厅:“当初找到你?们的地窖被凿了,复盘有困难。要等事情?都处理好才能给你?们结果。那姓沈的真会?给我找麻烦……”
时倦没说话。
乔白?:“自己倒是躲医院里清闲去了……”
时倦停在门?口,手指扣着伞骨缓缓上移:“医院?”
“他当初毁了人家的地窖,转头就被人砍了一刀。我看他留下除了添乱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忙能帮,就把他一起打包送去医院了。”
乔白?看了他一眼:“能让人家警察为你?被捅得差点死了,小朋友本事不小。”
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泼下来,在地上砸出冰冷的水花,溅着绵长而旷久的沉寂。
时倦安静片刻,“嗯”了一声:“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乔白?一顿。
那些话确是他有意为之。
可?是,他也的确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压根没有反应。
平静得像是听了则跟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
他想起之前探望时透过重症监护室玻璃看见的景象,语言在喉咙里组织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时倦没听到他的后话,朝他颔首,撑开伞便走进?了茫茫雨幕。
一辆黑色车子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在路边停下来,流畅的车身?在雨中被洗刷得光可?鉴人。
车窗降下一条缝,里头坐着的青年染着头张扬的蓝毛,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嗨,小可?爱!”
时倦抬起伞。
蓝毛笑意吟吟道:“怎么下这么大雨还出来?需不需要哥哥送你?一程?”
时倦看了他片刻,无波无澜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完蛋,这个世界二十一章之内可能写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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