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倦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听见前原神星意识的声音,即便只是在记忆里——
“我?要你的情绪。”
那个昏暗的而逼仄的洞穴里,耳边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交叠成毫无章法的白噪音。
数不清的毒物在那个洞穴繁衍了几十?几百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多得?一眼看不见?尽头,填满了整个洞穴,瞬间将落入洞穴的他淹没过顶。
他在黑暗中下意识抓了一把?,不知抓死了多少只爬到他身上的剧毒动物。
它们的甲壳碎裂,鲜血和白花花的肌理组织沾在他的手上。
视线全被毒物遮住了,他看不见?周围的环境,唯有皮肤上那股黏腻的,带着浓郁的铁锈味,被他从那时记到现在。
蜈蚣,蝎子,蟾蜍,壁虎,毒蛇。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洞穴里的生物,其实是前意识特地豢养,所以都在五毒之列。
时倦在那个洞穴待了整整一个月,后来被捞起扔进神殿的清池里。
直到天将破晓,他在冰冷的池水中睁开眼,原本黑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剔透的,无波无澜的金色。
**
时倦醒来是在医院里。
病房是单间,因为空旷显得很是整洁。
最先发现的异常是耳钉——或者说系统不见?了。
这倒也不奇怪,一般人被送来住院,医生出于方便都会给人换上病号服。连衣服都扒了,逞论身上的饰品。
他在病床上没待多久,外头便响起哗啦啦车轮转动的声音。
接着,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站到他床边。
时倦侧着头,视线先看见?对方的白大褂,而后上移,方才看见?对方的脸。
“好久不见?。”对方蹲下身,低头他薄被上的手背落下一吻,“我?的大人。”
时倦沉默片刻:“深也。”
深也浅浅地笑起来:“大人,我?说过,我?会找到您的。”
时倦没说话。
“上次我杀他一回,所以您杀我?一回;这一回是我救了您,所以您不用再杀我?。”深也半蹲在床边,撕开他手上的医用胶带,拔出针头,棉签头渐渐止血,“您这幅身子太虚弱,还请好好修养。”
时倦缓缓抬起眼睫:“你救的我??”
“当然。”深也温声道,“很巧,我?在这里是您的主治医生,方便照顾您。”
时倦安静地望着他,眸光看不出什么波澜。
半晌,他沉默地垂下眼。
……阿倦。
他明明没告诉过那个人他在这个位面的真名?。
按理来说,那个人也不应该叫出他的名?字。
深也牵起唇角:“我?现在得回去,您有事可以按床头的铃,随时叫我。”
“有看见?我?的耳钉吗?”
“什么耳钉?”
时倦看了他片刻,收回视线:“没什么。”
深也没多问,俯下身:“大人,早点好起来。”
病房门被他出门时顺手带上了。
深也拿着记录本走到电梯前,伸手在口袋里一掏,再?伸出来,指间便多了枚漆黑的耳钉。
他撩起眼皮:“怎么,想跟他告状?”
系统:【你卑鄙!你无耻!宿主明明是被气运之子?带出来的!!】
深也走进专用电梯,将耳钉凑到唇边,缓缓笑开:“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看到,幸好提前把?你摘下来了。”
系统隐隐从他这一句话里品味出那么点不可言说的意思:【你想干什么?】
深也笑了一下。
电梯一路上行,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抬手拉开玻璃窗。
系统:【!!】
系统:【不是你等等!你想干什……】
深也抬手向外一掷。
小小的耳钉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入医院前坪深深的灌木丛里。
他看着下方来往的行人,微微勾了勾唇。
曾经的他不敢奢想,因为那个神实在太过遥远,远到以为根本不可能走下神坛。
可现在不一样。
既然那个人可以将神私有,凭什么他不可以?
**
时倦没在医院呆太久。
他本来就没病,会昏迷也只是因为吸入了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急救之后能醒来便没什么大碍。
只是这件事闹得太严重,不仅把?加洛州最顶尖那一撮名流门全扯了进来,而且学生,杀人,绑架,爆炸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再?镀上一层普通老百姓平日里遥不可及的豪门光环,博人眼球的程度就不可能小下来。
说起爆炸,时倦也是后来警方听说他醒来,给他做笔录时透露的。
他闻到的硫磺味是真的,炸弹也是真的。只是那时的他已经陷入昏迷被带离现场,因此没听到爆炸时那惊天动地的动静。
也是因为这个,时倦第一次见到负责他们这桩案件的警队队长乔白。
乔队长没辜负他那一身社会精英的气质,警服穿得一丝不苟,帽子戴得方方正正,连问话时的问题也一板一眼:“你知道绑架你们的是谁吗?”
“爱微母亲。”
“知道她为什么要绑你们吗?”
“她认为我们之中有人杀了爱微。”时倦的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但她没想明白是谁。”
乔白忽然一顿。
他用的是“没想明白”,不是“不知道”。
一旁做笔录的警员正埋头奋笔疾书,闻言顺口来了一句:“这还能想明白?当它是数学题吗?”
时倦听着这话,莫名地看他一眼:“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不是就两个人?”
笔录员这一笔差点划到太平洋:“哪来的两个人?”
“我?和威尔。”时倦道,“其他人都有人能互相作证,只有我?那天发高烧一直在昏睡。虽然在一个房间,但他想什么时候离开去杀人都可以,反正我也不知道。”
乔白猛地瞪大眼。
“反推我也一样,不过因为有他在,我?要随时随地防备他什么时候来看我?,所以会比较被动。”
笔录员的笔在纸上浸出一个硕大的墨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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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干的。”
大白坐在审讯室里,听完证人的录音,有点自嘲地提了提嘴角。
“他那天晚上烧得意识都不太清楚,我?就是趁着给他接水冲药的时候杀了爱微。”
——“杀爱微的凶器不是标准的厨房用具,凶手也不能保证爱微家里有恰好符合他心意和使用习惯的凶器,所以是自己带过去的。”
“爱微收到的礼物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礼物盒能装得?下那种长度的凶器。”
“刀是我网购的,没填自己家,是填的学校,账号是临时注册的,信息全是假的。”
大白坦言道:“我?拿到后提前练习过很多遍,还查了人心脏的位置,特地练熟了才动的手,保证一刀就能杀死她。”
——“那枚发卡应该是爱微遇害时,凭着本能放进了威尔的口袋,想给其他人留下信息。”
“提克斯被带走前一天,我?和其他六个人同时出现在学校小树林。琳达娜和黛晓是事先有约,提克斯是因为黛晓下去,贾斯汀贾斯汀因为训练路过,只有威尔,是因为将发卡放进了提克斯房间,为了事后不引人怀疑,所以又下楼和其他人碰面。”
“发卡其实最开始是我家的保姆发现的,我?没想到那种情况下爱微居然还有力气给我?塞那么大一个证据。当时确实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扔掉它。可因为是在家里无论扔到那都可以跟我?扯上关系,我?后来冷静下来,才想到其实我?与其就这么扔了,不如拿它帮我个忙。”
大白双手抱臂,眉眼间竟是带上了悍气:“那天的情况算意外之喜,我?因为想发卡的事恰好到半夜还没睡,结果看到提克斯突然出去,就去了他房间。嘿,居然连门都没关紧!之前一直没去就是怕借钥匙会让宿管的老婆子?留下印象,结果天助我也。可惜刚刚把?发卡塞他枕头底下,往下一看就看见?其他人都聚在一团,这不就只能下去了——否则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那我不反倒成了特例?”
“我?为什么要杀她?我?讨厌她啊!谁让她骂我?胖子?的?我?当老好人还惹着她了管那么宽?她怎么不去管空气呢?既然敢骂我?,那就要付出代价!这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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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却不行案子?的凶手落网,整个警队忙成了连轴转的陀螺。
乔白被漫天飞舞的报告埋得?喘不过气,一时竟然脑子?抽筋忘了最初去给时倦做笔录时,真正想咨询的一件事——
他没忘记爱微母亲绑架他们那天,是谁将电话拨到警局把?他们叫过去的。
后来的过程中更是发生争斗,沈祈在混乱中被人一刀刺中,将那位人质抱上担架后,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危险期。
沈祈醒来那一天,加洛州正下着瓢泼似的大雨。
床边守着的女人见?他醒来,瞬间红了眼圈,站起身:“醒了?身上还疼不疼?还……”
沈祈视线聚焦了片刻,方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妈。”
女人匆匆忙忙地应了,正想按铃,一只手便拉住了她的衣袖。
沈祈抓着他的袖子?,声音嘶哑得?不行:“我?要出去。”
女人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你才刚醒乱跑什么?我?给你叫医生来……”
“妈。”他打断她,低声道,“你帮我这一次。”
女人突然说不出话来。
哪怕是母亲,她也从来没听他对自己说过“帮”这个字。
沈祈道:“我?是医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走多远,不会有事。”
女人咬了下唇角,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去看那个被你带出来的学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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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倦刚刚办好出院手续,就被外面的大雨拦在了屋檐下,飞溅的雨像是给整座城市铺上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他外面只有一件被绑那天穿的针织衫,抬头看了眼铅灰的天色,忽然有一片阴影从头顶覆上来。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语调温柔:“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出院?”
时倦看着他:“和你有关系?”
“我?现在是您的医生,当然得关心您的身体状况。”深也微微一笑,“需要伞吗?”
时倦刚想开口。
深也却压根不管对方答不答应,直接将伞柄塞到他手里,接着退开一步:“我?等会儿还有工作,不能送您回去,您一个人路上小心。”
一个吻落在他的下巴:“我?会想念您的,大人。”
时倦看着手里的伞,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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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撑着伞,看着身边忽然停下的人:“七七?”
沈祈安静地注视着前方,直到时倦撑着伞走进雨幕里,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也依然注视着前方。
那个带着伞出现的男人,他认识。
刚刚下来时,在医院的荣誉墙上,曾经不经意地一扫。
那时他在前台得知时倦刚刚出院离开,急着追出来,却还能在那种情况下一眼就记住一个陌生人的长相……是因为对方的名?字。
荣誉墙上印着两个名?字。
中文名?是深也。
他本来就是混血,自然认得?自己母亲故国的语言,也知道,深和沈两个字的读音,非常非常像。
而加洛名?……叫安非。
像是“咯噔”一下,有什么东西砸在玻璃杯上。
直到现在,原本只是隐隐的预感终于被证实。
那个一触即离的吻,熟稔的态度,大雨中的伞,那天电话对面陌生的男声……
相似的白大褂,相似的名?字,还有他第一次见到时倦,对方因为发着烧,在审讯室里半梦半醒时看见?他,唤出的那一句“安非”。
都像是被印上倒影带,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循环不止。
女人没听到他的声音,急道:“七七,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半晌,沈祈开口:“没事。”
女人急红了眼:“你还说没事!伤口都流血了!”
他眸光晃了晃,低头看向自己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血迹。
因为天气冷穿得?厚,血量却还能透过衣服,可以想象内里究竟有多惨不忍睹。
他将外套裹紧挡住了伤口,手指因为伤僵硬得?有点不听使唤,带着点轻微的,生理性的抖:“真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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