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一?百七十四年?,原神星。
丛林里,生长着厚厚鬓毛的野兽弓起身子,后腿一?蹬,发?出道响彻云霄的嘶吼,猛地向面前?的人扑了过来!
青年?站在树影下,抬手在枝叶间折下一?支树杈,似是随意地向前?一?扔。
尖锐扎破了猛兽的皮毛,猛然断裂,“哧啦——”穿透颅骨与皮肉,在脑袋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口。
那野兽滚在地上?,拖曳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神经质似的抽搐了几下,便?倒地彻底不动了。
“啪,啪,啪——”有人蓦然鼓起掌来。
一?个中年?男人自他身后走?近了,笑吟吟地道:“飞花摘叶即可杀人,殿下这精神力可当真是百年?难遇,我联邦后继有人!”
青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走?两步,那中年?便?跟鬼魅似的来到他面前?:“殿下逃什么?”
青年?直接绕开他,一?句话都?懒得搭理。
“霍瑟,你?这这么个破烂星球待了这么久,也该玩够了。不会还真把这里当成你?家了吧?”
青年?脚步一?顿。
“联邦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左右党派拉帮结盟,企图削弱霍瑟皇室的掌控权,现在就等一?个有着足够能?力的领导人出现。这难道不是你?恢复身份建立根基最好的机会?”中年?人语气温和,脸上?的表情同样?很温和,端的便?是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斯文模样?,“别胡闹了,跟我回去。“
青年?偏过头,纯黑的眸子缓缓盯住他。
一?秒,两秒,三秒……
他没有说话,而对方也没有再开口,像是某种无声涌动的对峙。
良久,直到那个被盯着的中年?男人小腿肚子蓦然一?颤,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手指痉挛般不住地发?着抖。
青年?收敛了自己外放的精神力,面无表情地缓缓重复:“跟你?回去?”
他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说罢转身,只留给对方一?个转瞬即逝的背影。
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弯下腰,像个破旧的风箱般重重地喘息着,额上?出了满头的冷汗。
这就是,当初曾让霍瑟皇室甚至整个联邦都?为之疯狂的精神力天赋。
中年?扶着额头,忽然咬着牙低低地笑了起来。
能?有这这样?的能?力的人,可身上?却?流着皇室的血。
他凭什么置身事外,如何能?置身事外。
**
青年?回到原神殿,捧着只小小的方形盒子,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房间,抬手敲了敲大门。
面前?的大门从里侧被拉开,露出了房间里银发?的神明。
他勾唇笑道:“主人。”
时倦应了声,转身回了房间。
青年?跟着他进了屋,移开桌上?的花盆:“主人,你?刚刚在做什么?我打扰到你?了么?”
时倦摇摇头:“打坐,修炼。”
青年?弯起眼睛。他的眼睛形状生得极好,黑的黑白的白,光一?落进去,便?贮出一?壶新酿的酒,清冽又醉人:“要不要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休息这个词明显是个借口,因为神明本身也不怎么需要休息,修炼本身就是一?种补充和恢复的渠道。
青年?放低了声音:“主人,来坐一?下吧。”
时倦听着,沉默了几秒,拉开椅子坐下了。
盒子被揭开,里面排放得整整齐齐的青绿色小点心跟着露出来,甜腻的味道溢散在空气里。
时倦眨眨眼:“这是什么?”
“这叫青团。”青年?从盒盖上?取下叉子,温声道,“我之前?在灵官街看到的,在那一?带很有名,想来味道也不会差,尝尝看好不好吃。”
这不是青年?第一?次给他带东西。
事实上?,自从对方十二岁开始学着出门历练后,每每回来,身上?总会有那么些各地的奇珍或特色。
当初那株茶花就是这么来的。
时倦是神,他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品味这人世的滋味。
只需要站在高处维持绝对的公平公正,担当人们?危难时祈求的信仰。
可偏偏有人每每出现在他身边,次次温言莞尔:
“主人,你?看这支花它?是不是很漂亮?我送你?好不好?”
“主人,你?吃过巧克力吗?现在中部?大州已经开始重新生产,我之前?刚好到那里尝了一?次,你?要不要试试?”
“主人,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整个石廊境都?快被游客塞满了,所有人都?在等零点的钟声。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想在新年?到来的第一?秒让你?听到新年?快乐。”
“主人……”
主人,主人,主人……
他像是一?只小小的狗崽,东奔西跑,四处流浪。
从北地咯柯尔冰川到南方望序连高原,从渺无人烟的极地到人声鼎沸的街角,每一?次离开,却?总是不忘带回去什么。
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主人,所以无论到了哪里,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如果那人也在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和他一?起看见?这万水千山。
他企图将这全世界装进口袋里,又尽数捧到那人面前?。
时倦接过叉子,小小的点心面皮几乎入口即化,余下绵密而清甜的豆沙。
他对上?青年?的眼睛,道了声:“还好。”
青年?眸子微敛,温声道:“我下次再给你?带更好的。”
有时候时倦也不太明白,为何他总能?对未来有这般的期盼,像是一?辈子都?不会消退。
神这一?辈子只要无灾无难,是可以与天地同寿的。未来这个词对他而言就真的仅仅只是一?个词。
可人类不同。
人类是有生命限度的,一?旦年?限达到,哪怕再强大再权势滔天富可敌国?,时间到了便?只有一?个死字。
这世上?有多少人挣扎着想要向上?爬,就有多少人渴望一?辈子长生。
事实上?哪怕是时倦自己,也没法保证自己下一?刻还能?活着。
因为他永远是理智客观的,他杀,意外,天灾,中毒;被花盆砸死,被车撞死,被人暗下杀手害死……这世上?的不确定因素那么多,哪怕概率再小,可你?也不能?否认你?时刻都?处在可能?导致死亡的危险之中。
因此,他几乎从来不曾想过以后要如何,而是把他能?掌握的当下管好。
可眼前?的青年?却?似乎特别爱说那些有关于未来的词:下次,明天,等我。
就好像那些明天永远能?在意外之前?到来。
时倦当了神以后,第一?次品尝人类的食物是因为他,第一?次去过人类的节日是因为他,第一?次看书,弹琴,种下满园的春色,在夜晚的阁楼上?看河汉牵牛织女,都?是因为他。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神明不该有的,是无用和需要摈弃的。
因为那个人从来不曾把他当成每一?座城市里都?不曾缺少的冰冷无机的雕像和那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幻影,而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整个原神星将他推上?神坛。
却?有另一?个人想拉他回到人间。
后来,当联邦的人寻至原神星,向他请求带走?他们?皇室失落多年?的小殿下时。
时倦在小花园里找到了正坐在那发?愣的青年?。
他问道:“外面的人你?认识吗?”
以对方的精神力天赋,哪怕不过去,也足以隔着墙听到双方谈话。
青年?缓缓抬头,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一?部?分。”
时倦道:“你?想跟他们?回联邦么?”
青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轻声开口:“主人。”
“嗯?”
“你?希望我过去吗?”
时倦怔了一?下。
他想了想,答道:“这是你?自己的事。”
严格来说和他没什么关系。
青年?看着他,有点发?怔。
时倦安静地回视他,眸光也是一?贯的平静如水。
许久,青年?敛了眸子,低声道:“我知道了。”
**
青年?离开的那天是个艳阳天。
彼时天色还未熹微,那只由原神星意识化成的橘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蹲在门边问道:“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就没什么想和他说的?”
青年?沉默了很久。
十几年?了,他们?两个早便?脱离了当初一?见?面就吵的相处模式,可橘猫仍是碧瞳橘毛,而他却?已经没了当初的青涩模样?。
曾何几时,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还能?这么相安无事地面对面。
青年?望着大门,道:“有一?句。”
橘猫晃尾巴的动作?一?顿:“你?不会想来一?句‘爱过吗’吧?”
“不是。”
“那是什么?”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他本想在临走?前?问问时倦:“你?是不是,一?直都?挺烦我的?”
可他面对着那扇大门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无声离开,也没能?敲开。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他走?出原神殿那一?刻,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橘猫与他并排坐在屋顶上?,对他说的那一?句:“他不可能?喜欢什么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正常人相处,和睦也好,矛盾也罢,那也是双方都?有自己的想法,却?都?愿意对方而改变了自己原有的状态,有来有往。
可时倦不会。
他将自己和周围人分得太清楚,在他眼里,这世上?的生命只有两种类别:自己,其他。
而这个其他所包含的却?不仅仅是人,还有这世界千千万的鸟兽虫鱼和花草树木。在他眼里,它?们?和人类属同一?类。
他注定不会因为别的什么改变自己。
很难说他究竟是没有心,还是真正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天时倦找过他以后,他亲自去见?了声称要带他回联邦的人,毫不意外地见?到了为首熟悉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道:“殿下,我知你?不舍这神星,却?更不舍这原神。”
他蓦然一?顿。
“可你?想过没有,你?要如何与他站在一?起?”中年?男人语调缓缓,“他是神星神明,手底下千万拥趸,信徒数不胜数。可你?不过一?个他偶然发?善心捡回来的可怜小孩。他是高高在上?,你?只是芸芸众生。你?哪一?点配得上?他?”
青年?站在那里,忽然觉出一?种深重的难过。
这世上?最遥不可及的,不是一?方走?,而一?方追:因为路有尽头,哪怕因为速度差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也终究有走?到头的一?天,即便?这个期限长到几辈子也走?不完。
——而是他配不上?。
比配不上?更遥不可及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中年?男人是如此,他自己亦是如此。
**
时倦坐在窗前?,安静地看着窗台上?那盆正开得灿烂的山茶花。
山茶是娇弱的植物,经不住风吹雨打。可当初安非把花给他带回来,又被他随意地扔在空置的花盆里,最后还奇迹般活了。
安非没有说,可他却?从来都?知道。
那朵花能?活不是什么运气,而是人为。
每到夜晚,安非总会偷偷溜到他窗前?,浇水施肥,铲土透气,小心翼翼地照料着那株艳丽的花朵。
他瞒着所有人做下这一?切,却?又满怀期盼地等着花朵生根发?芽,仿佛这一?株花是什么象征。
它?活着,那象征便?永远不会碎。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橘猫问。
时倦点着山茶的花瓣,随口道:“那是他自己的星球,我为何要拦着?”
橘猫听到这话,很难得的,竟是愣了许久。
心底一?声无奈的叹息。
橘猫趴在他桌子上?,想了很久:“我记得他小时候你?明明一?直很宠着他,可为什么现在不宠着了?”
这个宠不单单是物质上?,更是心理上?。
当初安非还小,整日整日和橘猫惹事,可时倦不仅从来不会生气,甚至在明显看出对方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博取关注时,也会配合他演戏。
安非不想离开,时倦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现在的他虽然物质上?从来没亏待过他,却?不会再去关注对方的情绪,更不会去迎合对方的心思。
时倦听着这个问题,摇摇头:“我以前?也不是宠着他。”
“……嗯?”
“他的人对我有用,当时对他好是因为需要这样?,后来是因为习惯了。”
橘猫愣了很久,方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你?当年?把他捡回来……”
时倦抚过山茶细莹的花瓣:“是利用。”
既然是神,哪里来那么多善心还去捡什么路边的孤儿。
无情无欲无义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橘猫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注定和卑鄙挂钩的词,有一?天能?被这般轻飘飘地说出来。
橘猫是世界意识衍生的载体,却?并不是神。甚至因为承载了整个星球的生灵,它?其实是有着完整和丰富的情绪的。
这一?刻,它?忽然替那个小孩生出那么点苦涩:“阿倦,这么多年?,你?对安非,就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哪怕只是类似于人类对于所养宠物的眷恋呢。
时倦有点莫名地看着它?,似乎不明白它?为何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他想了想,回答道:“神不会有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514:07:54~2021-03-1614: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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