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倦的体温在那天下午开始升高。
彼时容许辞因为手腕被扣着,钥匙又被时倦拿走不知放哪去了,他索性叫人把他原本在议政殿的折子全都搬过来,就地批起了事物。
他处事的时候不避讳时倦,而时倦在这王府也无事可做,索性那这些折子当看书似的看起来,间或瞥见上面写着的异国名字,不自禁念道:“南宁?”
“嗯。”容许辞执笔蘸墨,低头在白纸上落下一笔,“是和大夏毗邻的一个国家,在秦岭淮河以南之?地,曾经实力挺强。”
时倦:“曾经?”
“后来南宁内乱,封王谋权篡位,掀翻南宁国前朝皇室,自己当上皇帝,却整日忌惮打压朝臣,国家自然也开始走下坡路。”
容许辞合上写完的册子,抬头问道:“你对南宁国感兴趣?”
“还好。”时倦声音有些轻,“既是别国,为何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容许辞眸子稍弯:“我和南宁国一个人有旧,所以多关注了些。”
他说着将批完的小册整理叠放好,去那时倦手上那本时,意外碰到他的手,却觉出他身上那不同寻常的温度,动作稍稍一顿。
时倦像是没感觉到,既没有像之前那样避之不及,也没有说什么。
容许辞只顿了一秒,便抬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对方的额头。
温热的触感熨帖得人心里发?烫。
容许辞拧了下眉:“你现在发热,难道都没发?现?”
时倦眨了下眼,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容许辞不敢耽搁,直接叫人去请太医。
来的是个老大夫,本想直接上手,后来感觉到背后的太子那冷厉得能被人后背捅出一个洞的眼神下选择从心,在病患的手腕上盖了张手绢,方才开始诊脉。
片刻,他收回手,目光有点迟疑:“这位公子,请问您近期是否有过既往病史,或是受伤的情?况?”
时倦摇头。
他又不是太子,也不会整天招引刺客,自然没什?么会导致受伤的地方。
容许辞却忽然想到什么,蓦然上前,提起对方的衣摆,轻轻拉下长袜。
脚踝瞬间暴露在空气里。
红红紫紫一片,淤血几乎将踝骨压成了畸形。
容许辞只看了一眼,便没敢再看下去。
老大夫估计也没想到能看见这么个惨不忍睹的模样,仔细查看后,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了:“公子这是如何?受的伤?”
时倦垂眸看了眼:“之?前踝骨折断,我后来将它复位了。”
容许辞紧紧抿起唇。
老大夫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伤这可不是被动,而是对方主动造成的。
那会儿时倦离开房间前,亲手掰断了自己的踝骨,方才摘下腕上的铁环。
老大夫一时语塞,犹豫了片刻,自知分量不够,到底没敢评价这些贵人的私事。
坐在矮凳上用小夹子检查:“公子现在感觉如何??此处可是灼热麻木?可有疼痛之?感?”
时倦:“没有。”
老大夫没忍住:“公子,您不说自己的情?况,老夫很难判断您现在所需。”
“真的没有。”
时倦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很淡:“我不会疼。”
**
送走大夫,容许辞吩咐了下人熬药,回到房间之中,低声道:“既然伤成这样,为何不说?”
时倦:“我之?前不知道。”
容许辞明显不相信。
时倦:“感觉自律神经障碍。”
“什?么?”
“就是无痛症。”
大约是骨折发?炎引起发烧的缘故,时倦的声音也有些低哑,眼睑就那么垂着:“顾名思义,我感觉不到疼痛。”
少年听得愣住。
系统听到这一句,蓦然想起先前不少事。
比如当初在丞相府被刺客抓得满是淤青。
比如后来宵禁时被禁军长箭擦破皮肤。
又比如不久前他为了摘下铁环,那样直接地掰断了自己的踝骨。
可无论哪一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疼痛神色,甚至连生理性的反应。
仿佛那些伤根本不是落在他的身上。
系统说得好听似乎是个高科技,可就像它并非直接植入时倦脑海随时随地读取他的脑海意识或是获取位面中化身过往记忆,它同样不会每时每刻都去检测它的宿主身体数值如何?。
那样未免太不尊重。
只有明显发现时倦面色有异,它才会去检查一番。
那些所谓的“系统以性命要挟宿主去完成任务牟利”一类曾在联邦里闹得满城风雨的新闻,也不曾出现在他们身上。
因此,连它也不知道时倦在这个位面还有这么个毛病。
它还以为这一次他的身体终于能是健康状态。
少年太子沉默片刻,弯下腰,小心地抱住他,缓缓收紧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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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大夏迎来入冬后第一场雪。
皇帝按照习俗,在这年末召集了一众权贵世家,乘着轿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一路往北,向太行山方向的清福寺拜佛祈福。
容许辞作为太子,自然要跟随,而与他一同出发的,还有这段时间里一直住在端王府的时倦。
戏班刚刚因为新戏在京城里再度扬名,按理来说正是戏热度最高的时候。
可是后来王府的小厮过去打了招呼,而班主听到原因,竟是半点都没计较就同意了接下来时倦的缺席,着实令旁人讶异。
跟随皇帝领头的大部队之?人大多是朝廷中地位中等偏下,需要?刷存在感的命官,而其他本事大的,则大多是选择自家人一同出行,到清福寺再汇合。
年末来上香的不止皇室,还有百姓。
车队刚到清音山,便能看见山路上来来往往身着绸缎言笑晏晏的人们,路旁的松柏下还坐着支小桌摆摊算卦的老人。
皇帝之?身贵为龙体,全程赶路都很慢,来得比视线独自出发的各家要晚。
一路来到清福寺,带头上了香,没有跪佛,只是在高高的雕像前弯下身,念完了文官准备的长长的祈语,接着挥手宣布在为落脚而建的宫殿设宴以斋饭款待众人。
时倦撑着伞,携着伞面上覆得薄薄的白雪,在山腰上那棵松柏下见到了容许辞。
少年低头不知说了什?么,而摆摊的老人则握着一整盒木签,一边神神道道地念叨,一边把那只木盒子晃得噼里啪啦地响。
晃了半天,终于从盒子里晃出一枚小木片。
老人捡起掉在地上的木片,浑浊的眼里带着奉承,将木片塞进少年手心。
容许辞转身看见不远处撑伞的人,脚尖在雪地上一点,眨眼间便飞到他眼前:“大夫不是说你近三个月不要?随便走动?”
“我不会疼。”时倦道,“你刚刚去算卦了?”
容许辞:“我本来打算去找父皇,经过那里时被那位老者便拦下了。”
说被拦下绝对不完全是真话。
以他的武功,如何?摆脱不了一个白发苍苍老人。
恐怕是那老人为了揽客说了什?么,恰好说进他心坎里,才让他忽然生出了“只是算一卦也无妨的想法。”
他说着摊开手,露出了手心里那枚木片。
裁得方方正正,表现上了漆,看着颇有些厚度。
时倦本来没想了解命格这玩意儿,奈何?对方直接递到了眼前,他不用特地去看,余光就窥见了那木片上篆刻的小字。
他看着那个字,疑惑道:“辰?”
容许辞说出了方才那个算卦老者奉承的话:“帝王之?命,当君临天下。”
时倦听着:“你信他算的结果?”
容许辞倒没因为这么一支似是而非的木签生出什么波澜,他瞥了眼树下,唇角轻嘲似的微微一掀:“大夏国朝廷命官服饰和父皇不同,而太子衣着与普通世家子弟也不同。那老头明显早便看出来我的身份,不然如何?敢算出这般结果。”
这若是传出去,一个大不敬罪名罚下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说着敛了唇角的弧度,问道:“宴席应该快开始了,一起去吗?”
“好。”
容许辞得了肯定的答案,抓过他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
时倦手里的伞晃了一晃,簌簌落下大片的雪:“你做什?么?”
少年背着身后的人站起身,微微偏过头,唇角的笑意味不明:“伤未痊愈还是不要?走动的好。”
时倦撑着伞,安静了片刻。
容许辞收回目光,朝清音山的殿宇走去。
蓦然想起方才眼里映入对方耳垂上那枚漆黑的耳钉:“阿倦。”
“嗯?”
“你为何要?一直戴着耳坠?”
那天在王府,将人压在身下时,他便注意到了。
时倦听着,眨了下眼。
这枚耳钉是系统在每个位面跟随他的载体,每次他在自己的化身中醒来,系统就已经在了,他怎么知道为什么。
时倦想了想,道:“记得那天在丞相府吗,我是坐在莲花台上抚的琴,因为要扮观音。”
路边的小庙上,普度众生的女菩萨像静静地立在那,脸上的神情?温柔又慈悲。
容许辞微愣,而后安静地垂下幽深的眼。
时倦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少年摇头:“没什么。”
只是他想,他大概再不敢看观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尾段原句“我从此不敢看观音”出自《梁山伯与祝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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