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徐卫嘴里说的“宅子”是往小了说的。
面前的建筑大门足有数十尺高,长?阶从?门扉一路往外?延伸出百余尺,两旁装着汉白玉栏杆,朱红墙面上嵌着流云装的琉璃瓦,石狮子瞪着足有人脑袋大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来?人。
时倦望着大门上的牌匾:“端王府?”
徐卫答非所问:“麻烦公?子随我进去住上一晚。”
“我记得?太子的封号就是端王。”时倦道,“你既是禁军统领,效忠的不是皇帝?”
可他却偏偏带人来?了太子府。
要么他和太子关系格外?的好,这是于情;
要么他效忠的根本?不是皇帝,这是于理。
“啷——”
一柄长?剑出了鞘,剑锋抵在他的脖颈上。
徐卫冷着脸:“公?子来?到王府,还是安静一些的好。”
也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好。
时倦垂眸看?了眼面前的长?剑,没有躲,眼神也没什么波澜。
徐卫收了剑,一甩袖袍,大步走进了王府。
虽然徐卫的目光已经快把他杀了几?百遍了,但手?上却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的动作?。
他一路将人领到王府偏殿某间屋子里,对着一旁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小厮虽然身在王府,身上却没什么狐假虎威的盛气凌人,对他的态度谈不上恭敬,却很?礼貌:“端王府平日里没什么来?客留宿,房间都是早早收拾好的,虽然冷清,但一定干净整洁。还请这位公?子暂且将就一晚。”
时倦关上房门,拿火折子点上油灯。
灯座上的火苗摇摇晃晃,将纸糊窗户上的雕花映得?残影绰绰。
系统感慨道:【气运之子家的房子砌得?好大。】
时倦:“还好。”
【宵禁期间被巡逻的禁军发现,我还以为宿主您要麻烦了,转头那个统领就带您找到了住处,没想到他长?得?凶神恶煞结果心地还挺好的?】
时倦安静地听着耳边的絮叨,一边望着眼前的火苗。
【他刚刚是看?清您的脸态度才突然反转的吧,幸好您前几?天在丞相府表演了琴技,才让他记住了。】
“他会记住我,不是因为我。”时倦道,“他一个武夫,一首琴曲大概率还不如一把刀吸引他的注意。”
系统一愣。
半晌,没忍住:【可他还是为了给您找落脚地,冒着渎职的风险带您来?了端王府。】
“为什么不来??”
时倦不是一般人觐见权贵时规矩到近乎拘谨的姿态,反倒大多数时候都透着无拘无束的自由和随性?。
他靠着椅背,两只脚在横木下交叠在一起,长?长?衣摆悬在地面上方半尺处,搭在腿上的手?瓷白而骨节分明。
用旁人的话?来?讲,他这双手?天生就是弹琴的料。
哪怕如今去托油灯底座,也总透着不似真人的漂亮:“王府有侍卫有暗哨,从?白天到夜晚无时无刻都有下人把手?,因为是住的皇子,其防卫的严密程度比起皇宫也犹有过?之。用它来?关什么人,想逃出去估计比天牢还难。”
系统听得?愣住:【他把您带过?来?,是想关着您?】
“他在宵禁时看?见我,警惕我想杀我,但又顾及某些原因不能动我。把我送到这京城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好过?放任我到处乱跑。”
时倦注视着火苗:“端王府离皇宫近,离驿站不近,至少比不上离照仙楼近。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把我送回去?”
还临时落脚地?
扯谎也不扯个像样点的。
当然,徐卫可能本?身也没怎么想和他扯谎,这么说到底还是顾及面子,一般人看?出来?了都会顺坡下;若是不肯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心里有鬼。
也没必要再徇什么私。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却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
时倦站起身,拉开?了窗沿的锁扣,推开?木质窗框。
那声响陡然放大了,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首琴曲。
按理来?说,那样的距离声音是不大可能传到这边来?的。奈何夜里的王府太过?安静和空旷,而曲调又偏幽冷,这般响起时,竟莫名给人一种像是在哭诉的错觉。
系统听得?只觉得?自己要是有实体,估计已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时倦听了片刻,重新关上窗,吹灭了油灯。
【宿主?】
时倦:“很?晚了,该睡觉了。”
系统有点发愣:【我以为您会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时倦:“那和我有关系?”
系统哑口无言。
也对啊。
不管是谁在弹琴,为什么弹琴,好像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去看?呢。
——因为人之所以为人,又能在千万年来?的弱肉强食中占得?一席之地,最出众的便是他们的好奇心。
可它忘了,这位根本?不属于人类。
哪怕神格没了,记忆也没了,只有一具凡胎,可过?去那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会变。
也不会有人类那些多余的好奇心。
**
王府的正殿里,留着山羊胡的老人一曲弹完,努力直起驼着的后背,缓声道:“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有下人正好将一壶新沏的茶端上来?。
容许辞旁若无人地往杯子里倒茶,面容沉静又淡漠。
老人被无视得?彻底,面上不变:“殿下,您如今被那刺客暗伤,身中蛊毒,老夫也只能尽力做到如此,哪怕您心中不甘,也该明白,如今要做的是想办法抓住一切能让您好过?的路子。”
容许辞眼皮也不抬:“你说的路子,是指的你自己?”
不待老人说话?,他便抬起手?,朝前方轻轻一晃。
一直杯盖在空中呼啸而过?,直接砸中了老人的太阳穴!
老人打死也不会想到,对方敢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直接动手?,连句前奏都没有。
他本?就没什么武功,而这一直茶杯盖又是用了劲的,这般直直地砸过?来?,竟愣是将老人砸得?眼冒金星,直接倒在地上。
瓷盖和颅骨撞成了数块碎片,散落时将老人的脸划出了血痕。
容许辞走到老人身前,蹲下身,轻笑一声:“你也该明白,我现在留下你,是看?你还有用。”
老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勉强张了张嘴。
他想说你现在身中蛊毒只有我能压制,其他人根本?束手?无策,你要是动了我,你自己也会遭报应的。
他也想说,哪怕你是太子,可如今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住,凭什么这么对他。
可惜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面前的少年伸手?捡起瓷片,锐利的那头直接对准了老人的脖颈。
容许辞脸上仍旧带着浅淡的笑,眼里却是阴沉的薄凉:“若是不听话?,那留着也没用了。”
老人眼瞳缓缓睁大。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命吗?!
可事?实证明,对方是真的不在乎。
当瓷片的凉意渗透进他脖颈的血管,心里那点对方只是为了吓唬他的侥幸终于被打破,伴随着温热的血滑下来?,一滴滴掉在地上。
徐卫走进大殿,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吓得?心肝都是一颤:“殿下!您不能动他……”
容许辞抬眸。
徐卫脑子里蓦然划过?灵光:“因为我现在还有要事?禀告!”
容许辞唇边噙着笑,看?着他的目光没什么温度。
“我方才在城内捉到一个宵禁时仍在外?面的人,正是左相寿宴那天登台的乐师!”
瓷片深入的动作?顿了一下。
徐卫习武之人,如何注意不到他的变化,只觉得?有戏,顶着压力道:“我想着他在这大半夜出来?定然有所图,已经派人去查了他这一天的行踪,亦将人带回西殿好生看?守。殿下您现在……”
容许辞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现在如何?”
“宵禁时不入府内而见街城,应当如何,如今大夏的律法你是都看?不见吗?”
徐卫愣了愣,垂下头:“是属下僭越,这就去……”
“他在西殿?”
徐卫一个磕巴:“是。”
“我会叫人看?好他。”
容许辞扔开?手?中的瓷片:“还有事??”
徐卫:“没……”
“既然没了还站在这里,是打算这一晚上都睡在我端王府了?”
“卑职不敢!”
容许辞一抬眼:“那还不滚?”
徐卫行了礼,转头出了大殿。
夜风吹得?他一个激灵,他在路上一抹额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
容许辞打发了徐卫,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老头,叫人来?把人拖了下去,方才离开?大厅,提起轻功,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
王府的布局他早已熟悉,直到停在某座黑暗无光的屋子外?面,守在门口的小厮心惊胆战地跑过?来?询问,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的是何事?。
容许辞一双黑眸沉沉地望着小厮,将对方看?得?浑身僵硬,方才敛了眸光,淡声道:“正巧路过?,这便离开?。”
“吱呀——”一声,院子里的屋门忽然被人拉开?。
有人站在屋里,吹燃了一支火折子,而将原本?冷清的院落中点上如豆的暖色。
那人生得?极美,眼尾缀了枚泪痣。
像是清水里蓦然泼入的一笔最黑最深的浓墨,夺目得?摄人心魄。
容许辞原本?要离开?的动作?蓦地一顿。
门内的人语调平静无波:“殿下既然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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