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宁从来没有见过时倦示弱。
哪怕那时因为?发烧病得?糊涂了,也顶多只是在无意识时露出?那么一?点点,醒来就如雁过无痕。
如今就算说起来,你拿他那时的语气用来念学校里每一?个星期初始时的朝会?上一?篇毫无营养的开场白,也听不出?丝毫违和感。
这与其说是诉苦,不如说是告知,在表述一?件事实。
苏惟宁蹲在地上,想要帮他,渴望替他承受,却又?不敢伸手,什么都做不了。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句剧迷对时倦的形容。
像一?块满是裂纹的青花瓷,你碰了会?被割得?鲜血淋漓,末了却只记得?为?他的破碎落泪。因为?光是看着?他,就能让你明白这世?上有个词叫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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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友病作为?基因疾病,本身也没什么能彻底治愈的方法,因为?你不可能将他全身那一?套致病基因全部替换掉,所以只能抑制。
自?从知道这一?点后,时倦便没怎么去过医院。
当然,他本来也不是整天动?不动?就要复发。
事实上,自?从那次和苏惟宁定下不平等条约以后,时倦就几?乎再没发过病了,唯一?的一?次就是去年冬天他母亲找上门来的时候。
后来系统曾经猜测过:【宿主,这或许就是您得?到气运之子的喜爱后导致的气运共享呢?】
气运的残缺被弥补了,自?然不会?再一?生坎坷。
时倦:“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天我还是发病了?”
系统思考了半晌:【可能,是您母亲的到来拉低了您身上的平均气运?】
“……”
话是这么说,但若真要细究,其实也不是没有苗头?。
时倦平时不怎么出?门,在过去半年里,只有那一?天去过外面?,最后还因为?躲避粉丝连车都没打,而?是抄小道一?路走回来。
刚到公寓门口的时候,他的身体?数值已经开始出?现异样。
至于系统的猜测,其实更多的是基于它本身对于气运可以转移和升降的本能认知。
就像这个位面?里那句很老的古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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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倦再度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他掀开身上的毯子,刚从床上坐起来,眼前就是一?黑。
“小心。”苏惟宁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还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时倦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
“来找你去参加颁奖典礼。”
“颁奖?”
“今年的金冠影帝奖在今晚颁发。”苏惟宁道,“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
按理来说,这种大奖能入围的都是电影作品,而?非电视剧。
只是,当初他们主演的那部剧热度实在太高,几?乎是播出?后脚,买下版权的影视公司大手一?挥,叫人再度改编成了电影,连演员名单都没变。
因为?当初时倦的合同是小朱谈下来的,因此两人邀请都递到了小朱手上。
时倦听完,道:“那就去吧。”
苏惟宁不自?觉拧眉:“可你现在的身体?……”
时倦摇了摇头?:“没事。”
很多年后,苏惟宁回想起那一?天,就曾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能强硬一?点阻止他。
而?他也是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很多事结出?的果,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最根本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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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惟宁这一?次来找他是偷偷过来的,小朱因为?工作提前一?步去了会?场,自?然也没有人来给他当司机。
颁奖的城市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期间?甚至要经过一?段高速公路。
苏惟宁本来想自?己开去颁奖地,可惜开到一?半,就被时倦一?句话赶去了副驾驶。
前方的交通指示灯由黄变红,天边有细碎的琼玉自?天边纷纷扬扬地落下。
苏惟宁一?直悄悄注视着?身边的人,不经意往外一?瞥,微微一?愣:“下雪了。”
时倦“嗯”了一?声。
苏惟宁眼底映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以前这里从来不下雪的。”
车子里暖气开得?很足,雪花沾在玻璃上,还不待看清,便会?迅速融化成斑驳的水滴。
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变成人烟稀薄,车前的速度档位刚好维持在最低限速以内。
经过一?个弯道,另一?侧的道路上迎面?驶来一?辆足有两层高的厢型货车。
货车左冲右撞,如脱缰的马儿,失控一?般朝这边冲了过来,阴影如遮天蔽日的大网在人眼中?不断放大,放大,死死攫住了人的视线。
那一?刻,似乎天光都昏暗下来。
情急之下,苏惟宁只来得?及下意识转身,抱住了驾驶座上的人。
接着?一?声巨响,整辆车被撞击得?狠狠一?颤,车头?直接变了形,凹陷出?巨大的缺口。
许久以后,有血顺着?车子的缝隙一?点点渗透出?来,滴滴答答,像是徘徊在人间?的孤魂流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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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是在那天傍晚接到电话的。
那时的他正在和主办方沟通,一?看见来电的号码,条件反射地接起,一?通别迟到的催促还没出?口,就先被对方抢了白:“您好,请问是朱先生吗?”
小朱听着?全然陌生的声音,心里莫名一?跳:“你是……”
“请问您现在有空吗?麻烦来南山市中?心医院一?趟,现在……”
那头?的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
可小朱却只是手一?抖,手机直接差点掉在地上。
车祸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着?亲属,小朱哆哆嗦嗦地通知了苏家父母,等他急急忙忙地跑到医院时,那一?家子却是比他还要早一?步到。
再后来的事,似乎也没什么好提的。
苏惟宁一?直昏迷到到半夜,蓦然从梦中?惊醒,巨大的心慌感包裹得?他浑身发冷,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对上病床边焦急的视线,沙哑着?嗓音问出?的第一?句话是:“时倦呢?”
小朱慌忙摁住他:“你先冷静,他现在刚刚离开ICU还没……”
一?只手挣扎着?抓住了他的衣角。
长时间?的昏迷负面?反应还没过去,恶心和反胃感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腔。
苏惟宁狠狠咬了下唇,手指不住地发抖:“朱哥。”
他声音没什么力气,只有竭尽全力才能让人听清:“你让我看看他好不好?”
小朱眼睛缓缓睁大。
不等他说什么,苏惟宁却已经红了眼眶:“我求你了……”
其实苏惟宁也说不清自?己那时究竟是什么想法。
分明没有任何预兆,可他却莫名有种直觉,要是现在见不到那个人,他以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一?路上他也无数次求着?上天不要让他的感觉应验。
可它到底还是应验了。
那时医生恰好将病床推出?手术室,遇上推着?轮椅前来的一?行人。
医生朝他们躬了下身:“很抱歉,病人失去呼吸的时间?是两点一?十三分。”
小朱站在一?旁,蓦然狠狠一?怔。
两点一?十三分。
那正是苏惟宁从梦魇中?惊醒的时间?。
后来似乎还有其他人絮絮叨叨说过不少话。
比如,“遗传性凝血功能障碍,手术输血量几?乎抵得?上数个成年人。”
比如,“救护车到的时候发现卡车正好与驾驶座相撞,车祸时他是往右边转的方向盘。”
又?比如,“逝者已逝,好好过你自?己的余生。”
可苏惟宁却都听不到了。
他只是踉跄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医院冰冷的墙壁一?步步靠近,最终却跪倒在那张毫无生气的病床前,颤抖着?伸出?手,像触碰一?个光怪陆离的泡影,去触了床上那人的鼻息。
大雪已经将整座城市覆上了冷寂的色调。
刺骨的寒意渗入地面?,再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跗骨般钻进他的身体?。
他跪在走廊上,冷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一?行泪顺着?他的眼尾滑落下来。
那个大雪纷飞的宅院里,白衣如画的喻公子站在飘摇的火焰里,背影是十数年如一?日的孤冷清隽。
蓦然有人穿过火海,眼里撞进那抹身影。
而?那人回过头?,朝来人浅浅地笑:“小殿下。”
有风折断了枯焦的树枝,簌簌地掉在雪地上,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你知道的,你抓不住我。”
他当着?来人的面?洇入冰池,化作了尘土,化作了落红,化作了十二月的风雪,沉眠于这浩渺天地。
从此再没能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写小殿下追逐喻公子这一段戏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么一句
“你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失联的爱,就算你的呼吸远在千山之外”
出自周兴哲《永不失联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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