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南方的温度终于降至零下。
苏惟宁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推开房门。
他本来是想趁着大早上时倦还没醒,偷偷过来看两眼,却没想到一进门就会?看见对方缩在椅子上发颤的模样。
苏惟宁心里一慌,带着点仓皇地跑到他面前:“时倦?”
椅子上的人可能被身体的疼痛折腾得有点失了清醒,看见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疼。”
苏惟宁:“是不是发病了?我给你拿药。”
除了处方药以外,这世上的止疼药物大多带有催眠成?分。
时倦在药效下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苏惟宁担心他着凉,从房间里翻出一张薄毯,将他裹好,接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走回了房间。
虽然当初时倦说了愿意把他看成?自己的所有物,但除此之外也从来没有主动深入地了解过他。
他的父母,家庭,过去,时倦从来都没有问过。
仿佛压根不在意。
苏惟宁只能见缝插针地把这些信息灌输给他。
其实一开始苏惟宁还挺想把人给带到自己家里去的,可惜到底还是害怕自己太过逾矩,索性把时倦的房子当成?了他的新落脚地,每天一有空就往这里跑。
再后来为了方便出入,他便找那位当了他粉丝的房东阿姨配了把钥匙。
那时苏惟宁正好约时倦出门吃饭,这一番谈话同样是在当事人眼前进行的。
时倦旁听了全过程,但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
算是默认了。
后来也是因为这个,苏惟宁才会?意外知晓时倦身上的病。
这是去年冬天的事儿了。
那会儿由他俩参演的那部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已经在国内上映,内外因加持下,作品一炮而红,一度强占了那段时间各个平台的热门话题,更是刷新了某评分网站上的最?高记录。
苏惟宁当明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出问题的是时倦。
最?先出现与他相关话题的,是官博上一张剧照。
后来电视剧刚刚播出时,片头近五分钟的主题曲一马当先,在网上引发了轰动。
有粉丝曾在网上留下话:“听到第一句起,你就会明白声音的力量究竟强大在哪里。”
一直到时倦第一次在屏幕上露脸,剧迷们陷入又一次疯狂。
不过,这次的疯狂更多的是掐架,主要内容则围绕着“剧组真是不行了为了这么一个空有脸的花瓶换掉我们家陶陶”和“你特么眼瞎我家公子有颜值有演技凭什么要捧你们陶延”两个话题。
时倦到底是个没有任何成?绩的素人,但胜在美貌无界,每次只要一甩剧照截图就永远有路人为之尖叫化身脑残粉,数量多得离谱。
而陶延却已经在圈子里混了多年,基础盘就远远超过了对方,粉丝有规划有组织,立场坚定无转移,攻击劲也往一处使。
双方的粉丝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恨不得当场顺着网线爬过去掐断对家的脖子。
只是,随着播出时间愈长,时倦吸引的目光越来越多,陶延屋子下的粉丝动摇得也越来越多。
能让导演当场拍板叫换主角的演技,哪怕是对专业毫无研究的路人,也不妨碍他们感受到其中那几乎要冲破荧幕的张力。
一直播到尾声,剧中始终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男人被自己的太子殿下逼至行宫外。
他站在十二月的风雪里,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大殿,自己则来到院落中池塘厚厚的冰面上,任由火苗灼热的温度一点点吞没了冰层。
如?镜的冰池蓦然破裂,男人落入毫无生气的池水里,未起一丝水花,只余半点涟漪,像是他那了却的一生前尘。
最?终留在世人眼底的,只有一口刻着他名?讳的空棺,以及灵堂里飘摇的白幡。
片尾曲奏响的那一刻,有千万人在这一晚泪如雨下。
至此,时倦彻底在剧迷们心中封了神。
哦,还有后来剧组为了热度再上一层楼,主动曝出演唱主题曲的人就是时倦本人,并且透露出他就是半年前在网上掀起热潮的句神,以及事后苏惟宁以故意伤害罪将陶延告上法庭最终判决结果在网上公开,各人的反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时倦在那以后偶然一次出门,被超市的收银员当场喊出名字,才开始有自己现在也成?了明星的自觉。
最?后自然又是一番骚动,时倦从超市一路躲避着人群视线回到家里,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连他也没想到的人。
来人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女人,短发泛着黄,穿着羽绒服,有点神经质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哪怕她已经尽力去做得体面,可在见到他时,眼神却仍旧不自觉带上了闪烁。
有点眼熟。
时倦望着那张脸,回忆了好几秒,方才想起来:这位正是他在这个位面里名?义上的母亲。
中年女人双手交叉在身前搓了搓,声音带笑:“乖儿子,不请妈妈进去坐坐?”
时倦推开门,脸上却没什么波澜,道?了句:“进来吧。”
**
女人毫不见外地坐在沙发上。
时倦本身也没有招待的观念,放下手提袋,也没看她,径自从书架上抽了本书,一言不发地翻看起来。
女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只得打破沉默:“儿子,你就不给妈妈倒杯水?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以前怎么教你的?”
时倦听着这话,抬起头,语气有点疑惑:“你以前教过我什么?”
女人脸上笑容一僵。
“杯子茶几上有,饮水机就在门边放着。你要是想喝,可以自己倒。”
女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放柔了声音:“儿子,妈妈知道你我很久没见了,想你了,所以今天特地来看看你。怎么现在你还跟妈妈生分了吗?”
时倦没说话。
女人只觉得是自己将他说动了,十分自然地问道:“儿子,你这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啊?”
时倦将封面竖起来,展现在女人眼前。
“《复调音乐教程》?”女人眉目一蹙,不赞同地道:“儿子,你现在都去上电视,当大明星了,怎么还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搞这些能赚钱吗?”
时倦:“和你有关系?”
“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女人手搭在茶几上,身子前倾,“你是我儿子难道和我没关系吗?你现在在外面混出头了,就连妈妈都不放在眼里了?你做什么我看看还不行了?!”
时倦:“那你现在看完了?”
女人尖叫起来:“你现在是在赶我走是吗?!我来看望你还惹你不高兴了?”
她话音又尖又利,像是指甲刮在玻璃上,刺得人耳膜发疼。
时倦搭在书上的手紧了一下:“你现在看望完了,要是没别的事请回吧。”
女人听出他赶客的意思,心里一慌,赶紧见好就收:“说什么话呢?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时倦垂眸看着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我等会?儿不会?待在这里,你要是有什么事,最?好现在就说。”
女人赶紧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儿子啊,你就这么不想和妈妈说话吗?”
时倦没听到什么内容,沉默地把女人扒开,起身准备回房间。
女人面色一变,终于忍不住拦下他:“小倦,你救救咱们家,救救你弟弟吧!”
“为什么?”
“你知道的,你弟弟他从小就……”
“五分钟。”时倦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你要是觉得说不完,可以先组织一下语言。”
女人在抽抽噎噎中讲述了一个挺老套的故事。
概括一下,就是他那位弟弟因为做生意赔本欠下高利贷,最?后将父母的家庭住址扔给放贷人,自己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现在,催债的已经数度找上门,女人和丈夫被对方带来的大刀和斧子吓得屁滚尿流,又给不出那利滚利的天文数字,绝望之下,看见了如?今正热播的电视剧中自家不闻不问的大儿子的脸。
“你爸爸现在被那些人吓得都病了,现在还在住院,你弟弟他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女人一边哭一边道:“小倦,现在那些人还在每天上门要钱,要是拿不出,他们肯定不会?绕了咱们家的!”
时倦沉默地听完,只问了一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瞪大眼:“那可是你爸爸和弟弟!你难道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你现在上电视还在大城市有房子,钱本来也多得没处花,难道就不能拿出来救救家里人吗?你长这么大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借高利贷是他和人家白纸黑字自愿签约的,没人逼他,他既然借了就想到失败后要承担后果。”
“父亲在过去二十多年里,我看到他抽烟喝酒的时间跨度超过十年,身体底子是他自己糟蹋的,现在会生病主要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果。”
“弟弟把你们现在住的地方透露给放贷人,借钱的不是你们,若是他们真的在讨债过程中有暴力行为,属于违法行为,你们大可以直接找警察,而不是我。”
时倦闭了一下眼,脸色有点发白,语气却没什么波澜:“你们宁愿给钱也不愿意解决?”
女人泪眼朦胧:“小倦,你说什么呢,那些人怎么可能是找几个警察就能解决的?要是拿不到钱,他们会一直追着我们,你跑到哪里都根本逃不掉!”
“要是逃不掉,为什么弟弟能逃走?”
女人脸色一僵。
“你们知道弟弟逃到了哪里,放贷人也知道。”时倦说,“可是你们不希望弟弟出事,只能来找我,让我来给他补上这个漏洞。”
女人眼泪一下掉了下来,指着他浑身发抖道?:“他毕竟是你弟弟啊,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就这么被那些人抓回去吗?妈妈现在求也求了,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动容吗?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咔哒”一声,大门被人推开。
苏惟宁刚刚摘下口罩,一个名字还没出口,就先为眼前看到的景象愣住了。
女人最?先反应过来:“这是你朋友……”
时倦偏头看了眼来人,唤了声:“苏惟宁。”
他的声音和平时其实没什么区别,可是大约是室内光线太暗,也可能是他坐在沙发上和身前高高在上的女人一对比显得太低微,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苏惟宁瞬间忘了打招呼的事:“我在。”
“让她离开。”
苏惟宁问都没问,直接强硬地将女人制服住,将女人哇哇大叫的声音关在门外,一转身,却看见沙发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蜷缩起来。
苏惟宁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敢随便去动,只能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唤着:“时倦?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时倦抬了下眸。
他身子没有动,脸上也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影子被落地窗外零碎的光模糊成?不甚分明的一团,看不清边沿,也摸不到实体。
可他的睫毛在抖,呼吸也在抖。
哪怕很轻,奈何两人此刻隔得太近,苏惟宁依然感觉到了。
半晌,他听见对方道:“还好。”
对方闭上了眼:“我有点疼,你让我忍一忍。”
苏惟宁怔在原地,清楚地听到心里某个地方骤然塌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114:53:55~2021-02-2214: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