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难说年级组长对时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叹息也好,怜悯也罢,可最多的,还是怒其不争的愤懑。
因为当初是他作为代表对时倦发出保送的邀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在十五岁以前究竟有多耀眼,而他们又曾经对其寄予了多重的期待。
可这一切到底还是在对方一日日的堕落中消磨殆尽了。
直到现在,那块满是裂纹的长剑,忽然抖落了一身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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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第一的更迭在整个年级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也仅仅只是波澜。
因为就在次日的表彰大会上,校方亲口证明了此次成绩的真实性。
只是那天过后,反倒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另一个挺神奇的说法:时倦不是突然开窍,而是过往延续,因为他初中时成绩就非常好。
好到市一中曾以免除高中所有学杂费为条件,费劲心力,才将他从一众争相哄抢的高校中邀请过来。
这条传言一出,几乎半个学校的人尽皆哗然一片。
惊讶声有之,质疑声有之,阴谋论者亦有之。
只是无论学生之间闹腾得有多厉害,校方领导却再没出面说过什么:既不曾承认,亦不曾阻止。
渐渐的,众人也开始明白,学校不出声,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当然,反对的声音依然有。演变到最后,最普遍的说法变成了这种言论就是其本人为了洗白刻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有一个正当理由抢江烬回的榜首宝座。
对此,第一次听到这番说法的的曲阔懵逼了半天,没忍住,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谣言最初根本就是他们嘴里的江大学霸自己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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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末之前,时倦被化学老师叫去进行了一番长谈,内容不出意外围绕着愈发临近的化学竞赛。
大约是看到了他那几近满分的理综成绩,化学老师抓着他到办公室考完了一张卷子,最后拿着对比的参考答案双眼放光地问道:“时倦,你有没有意愿参加这周的竞赛?”
时倦没怎么犹豫:“没有。”
化学老师约摸没想到会得到否认的答案,当即忍不住劝说起来:“时倦,你大概不知道,这次的比赛不是咱们市里那种小规模比赛,而是整个南省一起进行,要是得到了名次,甚至还能参加国家级决赛。你现在也高二了,下半年就要升高三,你知道现在你们要考一所好大学有多难,这种国家级的荣誉证书不知道能给你未来增加多少筹码。为什么不去试试?”
时倦安静地听完,才道:“我没兴趣。”
老师苦口婆心:“这是兴不兴趣的事吗?这是关乎你未来人生要怎么走的大事!错过这次机会,你敢说你以后高考一定不会筐瓢吗?!”
时倦:“我敢。”
化学老师话音一滞。
“我以后会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时倦说,“就算这次不参加,影响也会太大。”
去争夺这样一纸证书,说白了也是走捷径。
能走到自然是本事,可只要自身足够强大,无论走哪条路结局都是一样,没什么好惋惜的。
大约是学生面对老师总是会有一种天然的阶级造成的敬畏,化学老师头一次碰到这么杠的学生,气急败坏地道:“时倦,你怎么就这么犟呢?我这难道不是为你好?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别人想要都还没有,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匀出一个名额,你就这么放弃,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办公室里,有别的老师听到动静,不着痕迹地将注意力投了过来。
时倦听着这么个走向:“因为你为我的事付出了努力我就必须服从,属于道德绑架。”
化学老师急火攻心,哆嗦着嘴唇道:“你,你给我起来,站着!”
一旁忽然响起一声:“老师。”
化学老师回过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江烬回:“是来交上次的题……”
江烬回打断道:“我来找他。”
化学老师顺势看了看仍旧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原本偃旗息鼓的火瞬间又飙升上来:“他现在在我这儿还有事……”
“罚站吗?”
化学老师顿了一下,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我说了,来找人。”江烬回走过门槛,“我之前听年级组的老师说,您参加了优秀教师的评选,评选会考量参选者的平时作风。若是手下有学生在这次比赛中得奖,是不是能加很多筹码?”
化学老师僵了僵。
江烬回不待他开口,接着道:“若是体罚学生的事传出去,是不是也会减少您参与的筹码?”
化学老师脸色蓦然一变,压低了声音:“你乱说什么……”
江烬回停在两人之间,挡在时倦身前。
十几岁的男孩子,身高比起成年人也不逞多让,如今的视线甚至可以说是俯视的:“半个月前,您曾经罚他在教室外站了半节课,还记得么?”
“我那是……”
“学校的监控覆盖时间还没过,要是想查,应该是能查到的。”
江烬回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老师,您若真想要名声,其实可以直接上法治节目,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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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师的如意算盘到底没能实现。
别误会,不是因为江烬回为了举报真的跑去翻了监控记录,而是有其他人匿名举报了。
举报信短短半天便传便了整个教学楼,所犯之事那一栏里,白纸黑字地写着体罚和辱骂学生。
最后的结果不出意外,哪怕是江烬回最后真的给他捧回了金奖杯,化学老师心心念念的评选奖依旧没了,甚至因为闹到了上级,还被全校通报处分,连工作都岌岌可危。
当消息传到班里,系统着实惊讶了一阵:【宿主,那个坏蛋居然被罚了诶。】
彼时的时倦坐在座位上,面前的桌面摊着一本棕色封皮的名著,满目所及皆是晦涩难懂的文言文。
他执着钢笔,一连圈出几个字词,引出弯曲的小箭头,声音没什么波动:“嗯。”
【那天气运之子带着您离开办公室,提都没提关于那个坏蛋的事,我还以为你们都打算那件事就这么算了,没想到报应来的那么快。这是不是就是人类常说的天理昭昭?】
时倦做好批注,将书翻到下一页:“我没打算怎么样,但他不一定。”
系统发出一个疑惑的语气词:【啊?】
“那天办公室里的老师不止一个,空间也不大,交谈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很容易被其他人听到。”时倦将笔杆转了一圈,淡淡道,“提到体罚这个词,化学老师明显压低了声音,就是不希望隔墙有耳。可他却没有,甚至还多此一举,将监控的事都说出来了。”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您的意思是,气运之子那天表面是在跟那个坏蛋对峙,实际上是故意将他体罚过您的事说给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听到了?所以举报的人……是当初办公室里听到这一切的老师?】
“谁知道。”时倦在黑字下勾出两道横线,“他想要评奖,所以希望我参加比赛,好给他的光辉履历添上一笔;可别人一样想评奖,当然也可以让自己的竞争对手带上污点。”
负人者,人恒负之。
系统觉得自己作为一串数据,和人类的思维大概真的到不了一个水平线,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如果真是这样,那气运之子岂不是兵不血刃?】
“是啊。”时倦在纸上点了一下,画出一个小小的圈。他顿了顿,嘴角忽然浅浅地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几乎要叫人以为只是一晃而过的错觉,“年纪不大,心思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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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烬回写完最后一个字,回头去看答题卡上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忽然想起那天在年级组办公室时发生的对话。
“这次的竞赛,我给学校拿金奖,但作为交换,学校要撤销有关他的一切处分。”
组长沉着脸问道:“你就非要要这样?”
江烬回面色不变:“现在是你们在跟我商量。”
因为晚会视频的事情,市一中威信大受打击,急需一个足够亮眼的亮点来吸引人们的眼球。
校方瞄上了竞赛奖杯,而他却记挂着那个人。
那时的时倦还没有从年级倒数到年级第一那样令世人绝望的战绩,而且大视频里男女生私下见面的内容也辩驳不得。
视频是谁放的是一回事,可视频内容是另一回事。
校方为了挽尊,肯定会处罚视频的主人公。
林妍可以推脱给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但时倦无法推脱。
可他不愿意。
那个人不应该就此染上污点。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铃声忽然响彻整个考场。
江烬回回过神,在周围人埋头奋笔疾书时站起身,将足足六页的试卷纸连同答题卡放到了监考老师面前,转身离开了考场。
因为竞赛,学校被用来做了考场,而他又是提前出来,此时除了走来走去的监考员,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循着小路行至尽头,前方豁然开朗。
江烬回不经意地抬头,忽然狠狠一顿。
有人靠在校外的围墙边,卫衣的帽檐随意地扣在头顶,在眉间投出明暗清晰的交界线,露出的下巴苍白而剔透。
时倦抬起帽檐,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出声道:“不过来?”
江烬回抬起脚,赴了他春秋里那一场如梦似幻的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