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意外,现场估计也没多少人有心思看表演了。
负责人商量过后,由主持人宣布让大家退场,便急匆匆赶往后台。
放映机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年级组长拨开人群,站到负责放映的女老师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安排的节目里还有这一段?”
女老师平日在学校只是个后勤人员,就没遇到过这么大阵仗。此刻被各方领导老师围着,她只能一边手忙脚乱地翻记录,一边满头大汗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之前排练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所以是今天正式表演出的幺蛾子?你之前难道没有检查过吗?!”
女老师急得快哭出来了:“我,我现在在找……”
一旁的德育老师道:“还有那两个学生,到底是哪个班的?穿着校服难道就不知道收敛一下?!居然还被人拍到了?!”
收到通知此刻聚集在后台的各班班主任面面相觑。
一旁的晚会负责人皱了下眉:“那女孩我认识,就是刚刚台上扮演女主人公的,高二四班林妍,排练的时候见过她。”
人群里一个女老师听到了,赶紧站出来,陪着笑道:“诶,对,那的确是我班上的学生,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排练几乎天天请假,我也没怎么管……”
另一个男老师跟着站出来:“男生是我们班上的孩子,叫时倦。不过我觉得,这事是不是还得再了解一下……”
德育老师一拍桌子:“这次的晚会可不止是在我们学校表演,还有教育局领导来观看全程拍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外面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要是咱们学校风评受到影响,责任你来担吗?!”
男老师沉默了,闭上嘴没再开口。
“好了。”校长副校都去应对校外领导了,年级组长在这里级别最高,他一挥手,直接制止了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争论,“总之先想办法找出是谁干的。你们也看见了,刚刚的视频明显是有人偷拍。”
“至于那两个孩子……”年级组长想到时倦,心底叹了口气,“等明天,把他们叫到我办公室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这个年纪,男女之间产生感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心照不宣的重点,其实是落在“不宣”之上。
它就像一坛新酿的酒,深埋得愈久,才越是香醇;可一旦被人挖出来,暴露在天光之下,那就是一瓢令人反胃的酸水。
“禁止早恋”一直都是被明令写在纸上的禁忌。
它碰不到,尝不得。
哪怕只是出现了苗头,都会叫人如临大敌,如临深渊,会叫父母,叫老师,叫所有年长的过来人视为洪水猛兽,拼了命地去掐断。
可奇怪的是,十八岁以前被人视为罪过的感情,只要一成年,就会变成急不可耐的人生大事。仿佛那一道名为十八岁的坎一跨,就跨过了什么神秘的大门似的。
可明明在那之前,那份性意识萌动的腼腆才是正常现象。
无论生理,还是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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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妍在后台出口见到了时倦。
她身上的戏服还没脱,脸上化着艳丽的妆容,提着裙子慌忙地跑过来:“时倦哥哥!”
时倦看到她,“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林妍停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对,对不起……”
时倦听着这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又没对不起我,道什么歉?”
林妍张了张口,又低下头:“我知道,那是我姐姐……可是,那毕竟也是因为我,你们才会见面……”
时倦听着这话,沉默了一下。
“可你们在南郊公园的事情被人拍下来了,而我和姐姐长得一样,其他人肯定都以为那就是我……”林妍不住地揪着裙摆,好好的裙子都快被她揪出了毛边,“老师肯定会找我们谈话,解释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信。实在不行要不你就跟那天一样,直接说你拒绝了,我……”
“你怎么知道我那天拒绝了?”
林妍话音一顿。
“你怎么知道我那天去了南郊?”
林妍僵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双胞胎,过了十几年不同的人生,也总有不一样的地方。”时倦说,“可能因为你姐姐以前经常看书做题,所以有轻微的近视,戴隐形眼镜时眼睛亮度和普通人不太一样。那天你没有戴隐形眼镜,眼镜也没有动过手术的痕迹,却隔得很远就能看见我,而我那天还是穿的校服。”
林妍愣愣地听着,视线渐渐模糊了:“时倦哥……”
“当然,若是别人问起,你依然可以说荧幕上出现的不是你,是你姐姐。”
时倦目光很平静,语调比目光更平静,单单这样听着的人,大约很很难想象,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他掀起波澜:“所以严格来说,这是我的事。”
不需要你来管。
十二月的夜风将她的裙摆吹得高高扬起。像是无声地拭着泪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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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妍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心思了。
倘若一定要细想,大约能追溯到多年前某个夏天。
那时她还在是初一,比他们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刚好结束中考前最后一堂课。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课本,作业纸,试卷答题卡,各种各样被使用过写得满满当当的资料被他们搬到走廊,又欢呼着尖叫着扔下来,纸张从高楼掉到平地,在空中翻飞旋转,奏出悦耳的乐章,像是在祭奠他们即将毕业的时光。
偶尔有几张试卷被风吹得呼啦作响,重新飞进下方低年级的走廊。
时倦那时正好经过走廊,停下脚步,抬起手,接住了一张飞向自己的草稿纸。
楼对面有人看到这一幕,鼓着掌欢呼起来。
时倦站在原地,拿着那张草稿纸,看了看对面的人群,忽然将稿纸一叠一折,折出一只白色的纸飞机。
他捏着飞机的机身,轻轻吹了口气,蓦然扬手一掷,宽松的校服袖口被拉出笔直的褶皱,衬得他那双手格外的白。
纸飞机在空中划出一条白色的影子,像是惊鸿而起又翩然飞过的白鹤,稳稳地落在下方堆满废纸的垃圾堆里。
林妍站在他身边,蓦然失了神。
分明只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可很久以后她想起来,却总觉得,那时眼前的少年,竟是比走廊外明艳的天光还要夺目几分。
那天的事算是一枚种子。打那以后,林妍便开始不自觉关注起另一个人。
那时的时倦身上还没有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即便是家庭变故也未曾让他身上带上折辱的颓废气息。
那时的时倦正是十几岁身形开始抽条的时候,眉眼精致得宛若画卷,低眸扬唇,看一眼就足够让学校里的女生们幻想一整天。
那时的时倦曾无数次在一周之初的升旗仪式站在高高飘摇的红旗下发表演讲,每每更新的光荣榜上第一名永远都是他那不变的名字,执笔落下的一句滥调都能被老师打印出来分发给所有人作为好词佳句背诵。
那时的时倦几乎涵盖了十几岁的女孩子心目中所有幻想过的影子。
林妍早就知道她的时倦哥哥很好,却从来不知道他原来那么优秀。
然后呢?
然后……
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要如何对待自己这份刚刚发觉的感情,姐姐林怡就出事了。
不得已之下,她跟着父母找上时倦。
和姐姐心系同一个人,大约是她这辈子最悲哀的事。
可林怡那到底是和她在同一个母亲体内,一同待了足足十个月的亲生姐姐。
她亲口说出了那句“她喜欢你”,将感情压在帮助的筹码之上。
那天周末林怡想约见时倦是真的,可是当她真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回家却悄悄将答案纂改了,告诉姐姐:他不想见她。
很顺利的,林怡甚至连一星半点怀疑都没有,就信了。
林妍不知道转学那天时倦曾经对姐姐说过那么一番话,只觉得是上天垂怜。
她偷偷瞒着所有人,来到了和时倦约好的地方,叫出了那个被姐姐唤过千万遍的名字。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原来她的伪装,从一开始就被人看出来了。
她终是要从那场幻梦中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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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和你见面的就是林妍?”江烬回问。
时倦点头:“是。”
江烬回抿着唇,又问:“可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那重要吗?”
他不是照顾她的面子,只是单纯的不在意。
毕竟,林妍也好,林怡也罢,对他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分别。
至于为何之前说好了,却在见面时突然换了人……
无论欺瞒,商量,亦或退却,那都是她们姐妹俩之间的事,本就该由她们自己解决。
答应的见面他已经做了,至于剩下的,好像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人类的悲欢不相通。
他不是她们,又何必过多干涉。
江烬回听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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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亮着路灯,礼堂里的学生排着队,议论着,喧哗着,吵吵嚷嚷地按照来时的次序分班级离场,视线所及便是攒动的人头。
时倦站在台阶上,安静地注视着下方涌动的人群。
当其中一个人影出现在两人视线中,时倦忽然上前,叫住了那个人。
被叫住的男生原本正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听到声音,不耐烦地转头:“谁他妈叫的老子……”
他说着,话音蓦然一顿。
江烬回跟着看清了面前男生的脸,微微一怔。
正是当初在厕所里,被时倦抓着领子撞得头破血流的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