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回被他这个问题砸蒙了。
不仅他蒙,系统也蒙。
系统道:【宿主,你你你,你为什么,这么突然?】
一句话断断续续,跟电源接触不良似的。
时倦没理它,又向前一步,放轻了声音:“喜欢我吗?小烬回?”
尾音微微上扬,像念着一支温柔的歌谣,连带着他那天生狭长的桃花眼似乎也显出几分暧昧的笑意。
他长得是真的很美。不是帅气,而是纯粹的,极致的,能勾起深埋于所有生物体内震颤的那种美。
像是阳光下被折射得斑驳陆离的泡沫,用最斑斓的色彩直白地彰显着它的不真实,脆弱得一碰就碎。
江烬回觉得,他大约就是被他这张脸蛊惑了,所以才会在大脑完全空白的情况下,只凭着最原始和本能的冲动迎上去,仰头贴上了那人的唇。
时倦站在原地,被亲得愣了一下。
冲动的时间只有一瞬间,陌生的触感瞬间令他清醒过来。
江烬回不敢开口,又不舍得离开,只能闭着眼,颤抖又小心翼翼,像对待虔诚地敬畏着的神明。
再然后,他被人狠狠推开了。
江烬回僵在那儿,睁开眼,眼眶一片通红。
时倦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亲比平时低了几分:“你喜欢我。”
他用的是肯定句。
江烬回眨眨眸子,眼里溢满水光。
时倦接着问道:“为什么喜欢我?”
“……”
没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
“……”
还是没说话。
时倦:“说话。”
他不是那种命令的语气,仍旧是平淡的,仿佛问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江烬回咬咬唇,开了口:“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
他为什么喜欢时倦?
他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他初初见到那个人时,他某一刻忘记过的呼吸:记得他每一次与那个人每次共处一处时,他总算不自觉分过去的注意力;记得每一次靠近,谈话,甚至偶尔在闲暇时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便开始紊乱的心跳。
这样的感情,它来得猝不及防,却摧枯拉朽。
像是某种刻在灵魂里的本能。
在一遍遍告诉他:
你喜欢他。
你爱他。
你一定一定,要对他好。
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他寻不到来处,只能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接受。
视线蓦然一黯,而后又重新开朗。时倦扯了扯衣领,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态度。”
江烬回低下头。
他当然知道。
毕竟,时倦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对他的厌恶。
可那个若即若离的拥抱,主动的解释,甚至时不时露出的浅到一阵风便能刮去的柔软,总是会让他生出某种不该有的错觉,就好像那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他。
只是那么一点点,就足以让他贪心不足。
时倦轻轻闭了一下眼,呼吸凝滞了片刻,方才缓缓接上:“所以你没必要跟着我。”
“我……”
江烬回低着脑袋,不经意一瞥,却忽然看见对方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张开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像一张绷紧的弓。
他愣了愣,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你……”
时倦忽然极轻地抖一下。
江烬回蓦然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连眼睫都带着极轻的,不自然的颤抖。
【宿主,您现在的血液含氧量在急剧下降……】
时倦其实能感觉到系统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地说着什么,却没怎么听清。
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有一只手在他面前笼下一张厚重的布,无论看什么听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
原本只是那只受过伤的手在疼,可不过这么片刻的功夫,疼痛已经蔓延到半个身子,连带着他胸膛里那颗心脏也像是要吸引注意力般不住地叫嚣,张牙舞爪地吸取他所有的生命力。
他就那么简单地站着,却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江烬回扶着他的身子,慌乱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时倦没有说话。他在原地喘息了片刻,眼前再次一黑,身子脱力地倒了下去。
江烬回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面前的人,额头蹭到对方的脸颊,却只感到冰冷的触感。
“时倦?”
怀里的人阖着眼,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江烬回搂紧了少年的腰,手却不止地发软,几乎要护不住对方:“时倦?”
**
“破伤风导致肌肉抽搐,诱发性心脏病。”医院里,小护士语速很快,“现在正在抢救,不过破伤风死亡率本来就高,何况病人还有心脏病,你最好叫家长来一趟。”
江烬回怔了怔,从她最后一句话中意识到什么:“那他现在……”
小护士估计也是刚毕业不久,哪怕戴着口罩也遮不住从校园里带出来还未完全褪去的学生气息,也没在鬼门关前锻炼出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有些责备:“破伤风这种病本来就是能预防的,他手上这么深的一道口子,难道你们处理的时候就没想过来医院打一针疫苗吗?就扎个针很麻烦?你既然知道他身体不好,难道不知道越是这样平时才越应该多关心多注意防微杜渐……”
小护士说着顿了顿,她看见眼前的男孩子抓着手心,强忍着泫然欲泣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说出更重的话,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情况还算好,叫家长来一是以防万一,二是来缴费。”
江烬回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低低地“哦”了一声:“麻烦你带我去吧。”
小护士下意识皱眉:“这种事还是通知一下家里人……”
“他没有家人。”江烬回盯着地面上一点,头顶的灯光在地上投下一团白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眨了眨眼,声音轻得恍然呢喃:“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句话能包含的意思太多,小护士敏锐地从中感受到什么,静了几秒,到底还是忍住了没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道:“那好吧,你跟我来。别难过了。”
江烬回摇摇头。
他没有难过。
他只是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他的异常。
之前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如今回想起来,他才发现其实从他那一个吻落下又被推开那一刻,时倦的声音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他只是害怕。
害怕自己动作太慢耽误了。
人生这么短,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他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一个人,可现在……
江烬回攥紧了手,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再没有想下去。
**
手术室里。
正中央摆着一张金属台,穿着淡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们正围着台上昏睡的少年忙里忙外,空气中弥漫着鲜血与药物浸泡酝酿过后的味道。
很腥,也很刺鼻。
没有人看见,在这间手术室里,还有一道身影正站在房间的角落。
那身影生了双典型的桃花眼,金色的瞳孔无波无澜。
一头银白色长发一直垂至脚踝,像遗落了千万年的霜雪。
再一看,就会发现那身影的颜色非常淡,像是投到水面的倒影,淡得近乎透明。
而且脚下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待到一旁闪烁的心电图恢复至平稳,主刀的医生终于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器械:“可以了。”
一旁的助手替他收拾好工具,朝一旁待命的小护士道:“把病人推去病房吧。观察一晚上,没问题就能送去普通病房了。”
角落里,时倦抬起脚,跟着往外走去。
手术室的门缓缓张开,江烬回猛地站起身:“怎么样?”
时倦听见这个声音,脚步一顿。
小护士将方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接着宽慰道:“放心吧,都进病房了,基本就没什么事了,现在只要慢慢等恢复就好了。”
**
接下来的事已经谈不上繁琐,可人在等待中,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难捱,何况还是医院这样生死的被凸显到极致的环境里。
刚刚从手术室出来的人还不能探视,江烬回坐在长椅上,视线一直望着门上的小玻璃窗,似乎是试图通过它去窥那扇冰冷的金属门后的另一番景象,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这短短一天里,江烬回从离开家门到现在,心里便始终绷着一根弦。一头连着他,另一条则连着一个人。
大约是之前绷得太紧,如今突然放松下来,疲惫便潮水般涌来。
江烬回看着看着,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景象放大又重叠,他终于支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昏睡了过去。
就在他身体即将倒下的那一刻,一只手从一侧伸出来,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
那只手骨相很美,颜色却淡得近乎透明,像某种镜花水月的幻影。
时倦垂着眼看着面前面容疲惫的男孩子,半晌,终于在椅子另一边坐下,而托着手上不省人事的人儿,让他躺在了自己腿上。
一绺银白色长发垂到他的脸上,时倦随手将自己的头发拨开,若有所思地看着腿上的人儿,不知是问对方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不会生气呢?”
时倦其实说不清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情况。
从他在小巷里身体忽然发病倒下那一刻起,灵魂便也跟着脱离了身体,独立地出现在这个位面里。
只要他想,他依然可以触碰实物,可以接触到人体;
可若是换成旁人的视角,却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更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种感觉按理来说其实挺神奇的,他能知晓别人的一切,别人却连他是否存在都不知道。
好像他天生就独立于这个世界,所以才能像看戏一样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
可他却感受不到多少新奇,仿佛本该如此。
他看着江烬回叫来救护车,将他的身体送到了医院;他看着他独自在空荡荡的凉椅上,从朝阳高悬等到如今夜色撩人;他看着他失魂落魄,看着他的心理防线一度冰消瓦解。
江烬回喜欢他,时倦一早就知道。
那种一个人看倾慕的对象时,眼里的热烈和光芒是藏不住的。
当然,江烬回似乎也没怎么刻意去藏。
可他不喜欢江烬回,时倦同样清楚。
同样的,他也未曾掩饰过自己的不喜欢。
他只是没有想到,江烬回对他的包容度似乎高得过分。
曲解对方的好意,弃置对方的真心,冷淡,漠视,恶语相向,再到当着对方的面,大大方方和另一个人同行。
无论他做什么,江烬回似乎永远都不会生他的气,更不曾想过远离。
若他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便罢了,可他在面对同学,老师,甚至警方人员时,却永远是从容不迫的。
可每每上一秒在旁人面前泰然自若,只要下一秒对上他,所有的冷静都会瞬间丢盔弃甲。
撩一句就脸红,被冷落一点点都会委屈得要哭又不肯哭的样子。
——这样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欢。
从言语到行为,都无不彰显着你是这全世界的独一无二。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的面容,纤长的眼睫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