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
时倦站在水池前,已经对着水流冲了整整二十分钟了。
系统惊恐地看着自家宿主的动作,颤巍巍地道:【宿主,您别洗了……】
时倦垂着眼,手上动作不停:“闭嘴。”
顺着他的手往下看,可以发现,他的左手掌心有一道划痕。
那是之前水果刀的划出的痕迹,从大拇指中部一只延伸到手腕,像是被整个撕开了,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龟裂。
轻轻一碰,就有鲜血溢出裂痕,顺着清瘦的指节蜿蜒而下。
可是现在,因为其主人毫不顾忌的擦洗,原本只有一指长的伤口彻底崩裂开来,尾端甚至到了手腕,淡青色的血管和经脉暴露在空气里,甚至隐隐能看见皮肤下的白骨。
可他像是压根不知道疼。
系统看着,到底没忍住:【宿主,您这样伤是不会好的,要包扎才行。】
“……”
【宿主,据我的资料里显示,自来水里含有大量元素甚至微生物,这样会感染的。】
“……”
【宿主……】
时倦忽然垂下手,手腕悬在半空,混合着自来水的血水一滴一滴,在瓷砖上砸出浑浊的花儿。
他说:“系统。”
【宿主有何吩咐?】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吵?”
系统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陡然一轻。
时倦捏着那枚还带着血的耳钉,懒散地抬起眼:“我有没有说过,安静?”
系统被摘下来了。
时倦随手一扔。
“叮铃铃——”
纯黑的耳钉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而后准确落入洗漱台上的瓷杯里,砸出清脆的声响。
它在杯子里旋转了数圈,终于停下。
时倦看都没看一眼,关上水龙头,转身,直接出了卫生间。
**
客厅里,时倦名义上的舅舅舅妈一家三口,正蜷缩在一起一边哭一边抖。
男人和初中生都被他放倒了,看到出来的人,唯一的女人猛地瞪大眼:“你,你怎么……”
时倦听着她的尖叫,沉默地垂下眼。
吵。
烦。
他往前走,女人便往后退,手脚并用,蹭蹭地往大门口的方向退去。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时倦没有说话,一步步向前。
女人的后背终于靠上大门,她不敢转头,手慌忙地去够头顶的门把手。
接着,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脖颈。
时倦拎着女人,像拎什么破布口袋一样,直接往旁边一扔。
“砰——”女人砸在地上,滚了半圈,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时倦看了一眼面前的景象。
三个人横着躺在那儿,餐盘砸在地上,筷子碗什么的连同饭粒,溅得一地都是。
他拧了下眉,转身,拉开了大门,消失在楼道里。
**
外面现在是阴天。
时倦刚刚走到公寓楼下,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一旁的草丛里窜了出来。
那白影像是闻见了什么令它兴奋的东西,直接朝时倦的方向冲了过来。
时倦错不及防,被扑地后退了几步,后背砸在金属大门上,身体的疼痛总算令他清醒了几分。
他低下头,看清了眼前的影子。
一条狗。
浑身乳白,只有脑袋和耳朵有一圈黑的大白狗。
那狗可丝毫不管被扑的人在想什么,一边嗅一边欢快地摇着尾巴,舌头直接舔向对方垂在身侧的手。
“番茄?”
又一道身影追了过来,穿着市一中的校服,戴着鸭舌帽。
他看见这一幕,赶紧去捡地上的狗链,一边捡一边道:“抱歉,它……”
江烬回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时倦?”
时倦没理会他,皱着眉将那只仍滴滴答答淌着血的手抬起来,另一只手则抓住了面前这只狗脖子上的项圈。
大白狗不肯放弃,鼻子不停地往他那只手耸动。
江烬回顺着看过去,目光陡然一凝,猛地抓住了对方的手:“怎么弄的?”
时倦听到声音,沉默地抬起头看着他。
半晌:“松手。”
江烬回抿着唇:“不。”
手腕上的温度缓缓升高,时倦看见对方说完那句,眼睫颤了颤,移开视线,又像是补救般,气势不足地说了句:“你说的,要说真话。”
“……”
空气安静了片刻。
唯有大白狗还在那儿不肯放弃,一个劲儿地往两人之间拱。
时倦看着,动了动嘴唇。
江烬回站在他面前,清楚地听见了他说出的字眼:“脏。”
他愣了一下:“什么?”
时倦:“手。”
江烬回低头,看见对方手心不住渗出来的血,沾着半透明黏腻的脓水。
他眼睛一疼,眨了眨眼:“不会。”
他又说:“我给你擦干净。”
**
“伤口太深了,而且边缘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这里只能包扎缝合,以防万一,建议事后还是得去医院扎一针破伤风。”
面前的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身宽松的白大褂也掩不住其中年发福的身材,但签字的手很稳,目光里带着专业领域浸染多年的成熟老练。
他签完病例单,顺手撕下来塞进胸前的口袋里,站起身道:“跟我来吧。”
江烬回拉着人,跟着进了诊疗室。
医生在桌上一字排开几个瓶瓶罐罐,从一旁抽出棉签:“行了小伙子,过来坐下。”
时倦沉默地看着那一排玻璃瓶子,唇抿得更紧了。
江烬回注意到他的变化,顿住脚步:“怎么了?”
“不想去。”
“为什么?”
“脏。”
医生嘴角一抽,刚想说话,就见那位一只主动拉着同伴手腕的男孩子开口道:“那是碘酒,消毒用的,不脏。”
时倦沉默着,半点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江烬回等了一会儿,想了想,问道:“你会觉得水脏吗?”
“不会。”
他要是会,就不会在沾到血后在水下冲那么久了。
江烬回又道:“它们都是液态混合物,为什么你能接受水,但不能接受碘酒?”
时倦安静了许久。
江烬回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直到他以为他根本不打算开口时,对方终于出了声。
**
时倦其实并不是有意沉默。
他只是忽然想不起来。
他不喜欢脏,这一点从他刚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看见那一群校园霸凌的学生提来的那一桶污水起,就知道了。
但他从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好像冥冥之中刻在他的灵魂里。
可按道理,无论是因为生理,还是心理,一个人都不应该无缘无故地喜欢或讨厌什么。
他在自己乏善可陈的记忆里扒拉了很久,方才有点茫然地给出一个答案:“因为它有颜色。”
江烬回愣了一下。
“它有味道,而且摸起来是腻的。”
这算洁癖吗?
他也不知道。
毕竟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真正因为脏去拼命洗手也不过只有三次。
第一次,刚来那天,因为抓过被泼了满身脏水的黄毛的衣领;
第二次,那天夜晚,因为手指沾到了气运之子眼泪;
第三次,就是刚刚,因为沾到了血。
江烬回思考了一下时倦话里的意思。
看得见,闻得到,摸得着。
他不确定地道:“因为你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而水是无色无味的,所以能够接受。
时倦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江烬回转头看向医生:“麻烦你把碘伏换成酒精。”
医生:“……”
“多准备一支局部麻醉注射剂。”
医生:“……?”
“还有液氨喷雾。”
医生:“……??”
他没忍住:“小伙子,这只是一个伤口缝合,而且口子不算大。”
江烬回说:“我记得酒精对伤口有很强的刺激性。”
会很疼。
他不想他疼。
医生:“…………”
“患者有权力对医者开出的诊疗方案提出质疑。”
江烬回说话时其实并不强势,但不知是不是他天生或是在原生家庭养出的贵气,总是莫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帝王感,不容置喙:“这部分费用我会给双倍。”
“……”
医生:“我去准备,请坐吧二位。”
江烬回搞定了医生,这才看向一旁的时倦,放软了声音:“酒精无色,擦上很快就会挥发,这样可以吗?”
时倦很轻地闭了一下眼:“挥发?”
“就是气化。”江烬回认真道,“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嗯?”
商量的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
一旁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医生:“……”
就,挺神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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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前奏多么漫长,总之,该处理的伤还是要处理的。
医生拿着针线准备动手时,江烬回忽然起身,一双手轻轻捂住了面前那人的眼睛:“别看。”
时倦听着这话:“为什么?”
江烬回:“医生能力有限,缝合过程肯定会再流血。你不是不喜欢血?”
医生:“……”
要不是过去几十年学的礼义廉耻在拉着他,他就撂挑子不干了。
时倦听到“血”这个字眼,沉默了两秒,闭上眼。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江烬回忽然感觉到,身前的人像是忽然脱了力,完全靠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本就挨得近,哪怕连一直坐在面前的医生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江烬回浑身一僵,一动不动。
缝好伤口,上好药,贴好纱布,医生便准备起身。
江烬回松开手,一低头,却看人身前的人仍旧闭着眼,气息安静又绵长。
“失血闹的,睡着了吧。”医生瞥了一眼,没怎么意外,“这小孩明显是营养不良,身子虚的。”
他说着,就要开口叫人。
可江烬回动作更快,直接在医生眼前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医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时倦,没再出声,收拾好东西便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江烬回忽然开了口,声音很轻:“你刚刚说他营养不良。”
“是啊。”医生随口道,“刚刚听诊就听出来了,他还心率不齐。我估摸着你这位……呃,哥哥,心脏恐怕不太好?他现在不过失点血就昏睡过去,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江烬回怔在原地,忽然久久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