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鸾看见那个男子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表情变得严肃焦急,他大半夜的闯入参昴殿，直接把在床上睡得好好的青年拖下床，一边走一边号：“云争寒，别睡得像个死猪了，给劳资起来，绒绒丢了，快起来找啊！”
身着亵衣的青年本是睡得双眼迷蒙，被人扯着腿从床上“啪嗒——”拽下来，背部一沾冰冷的地面，就如寒风中瑟缩的虾米,“蹭——”一下清醒：“殷苻你他妈睡糊涂了吧！大半夜发什么疯！”
“绒绒丢了啊。”月光入户,照亮青年暗紫色的眼眸,里面光芒微颤,青年松开手,最后双手揪入自己的头发中,痛苦地蹲了下来：
“傍晚时分我去翼轸宫找她，便没见人影，天黑的时候我又去，她还是没回来,我把神域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她都不在......后来我去芃华宫问吾神，吾神说她不在神域......”
“她一个人，那么小一只,如果是跑到凡尘，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万一不是凡尘而是其他地域，被有心之人拿去炼药炼丹......那太糟糕了......”
另一边，只身着雪白亵衣的青年也蹲了下来，直视那双暗紫色的眼睛，宽慰道：“吾神都不急，你急什么？”
紫眸青年似乎是在笑，又似乎在掩饰内心的痛楚，最后他轻轻开口：“神灵不会有什么的，吾神即便再宠爱绒绒，可若是绒绒死了，永远消失了，之于神灵，恐怕也只是一个喜欢的器物碎了吧。”
隔着一层壁障，顾青鸾也可以窥见殷苻眼中的痛苦之色，她是知道这个魔尊向来重情重义，可却也没有想到，在她消失的那几日，这人难过自责至此。
一个喜欢的......器物碎了么？倒是这句话在她心中擦过，让她有些难过，可难过之后更多的却是释怀，那些事毕竟都过去了，过去了几千几万年，感谢上苍，让她在千万年形单影只的岁月后，遇见了云绛。
“没事儿，”另一个青年此刻起身，匆匆穿好衣服，最后冷静道：“你急也没用，现在我们先去天梯找残留灵力气息，再看线索下界去找吧。”
最后这段画面消失，在顾青鸾以为这就是全部，甚至催促黑衣男子展开莫姐姐的其余记忆画面时，那暗淡如一团黑暗的画面，却缓缓出现了一个身影。
原来那不是画面变暗消失，而是原本记忆画面中就是一片黑暗！
待顾青鸾看清了画面，认出那地形走势是在何地时，她心下大震，离渊，这竟然是在离渊之下！
她曾经在那个地方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然对里面的一切熟悉，包括里面很久以后会长满彼岸花，现在还是嶙峋乱石干涸河滩。
玄衣的青年立在峡谷内，四际一片漆黑，他的眼神却很是明亮，在他身前，是如雾气般蠕动的黑暗，扭曲如蛆虫。
这时青年开了口，话语冰冷：“如果这个人是我，可以么？”
可他微微颤抖的嗓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顾青鸾只一瞬间，就想起之前在神域看见的，殷苻身上那几道腐蚀性的伤口。
黑暗中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没关系啊.......都可以，让吾吞噬汝就可以！”最后如饿狼般朝他扑啸而来！
顾青鸾冷眼朝向身前的黑衣人：“你与殷苻到底有什么......”交易二字还未出口，下一秒，顾青鸾便看见身前的黑衣男子微笑着，挥袖间将她推入那记忆幻境中去！
“自己去问吧。”男子的话凉薄而冰冷，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之前经历过莫笑旌的记忆幻境，踏入这片记忆幻境的瞬间，顾青鸾就反应过来，飞速在自己身上套了三重防护罩，而后飞扑到殷苻伫立之处，迅疾扯走他，避开那道攻击！
可还是迟了，在黑暗的领域中，万物枯萎凋零，殷苻身上刹那出现几道伤口，黑暗之气旋即如嗅到血腥味的蛇，攀附而上。
神灵尽全力，都只是将黑暗暂且封印，在千万年后，黑暗便潜伏在她的记忆狭间之中，欲图再度出世，那么......多年以前的殷苻，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单枪匹马直面这黑暗？！
并且，他与黑暗相逢，最后是如何活了下来？！
何德何能......殷苻能活下来！
这个瞬间，顾青鸾甚至怀疑，那个“活下来”的真魔，是不是真正的殷苻，可下一瞬，这个想法就被她自己否决。
魔族被她搀扶着，一只苍白而指节分明的手捂住唇，但是鲜红的血液仍旧从他指缝漏出来，染红顾青鸾肩处的布料。
在一片完全黑暗的深渊中，顾青鸾伸手一挽，碧色灵力在她指尖凝聚，最后幻化成一把利剑，她握剑在身前，如墨玉般的眼瞳只一瞬间就彻底变成渗人的鲜红。
“顾青鸾......独一无二的顾青鸾......是汝来了吗？汝终于来了啊......”
那个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女子回首，才发现前后左右上天入地，八个生门都被黑暗寸寸填补，这是必死的局面。
“所谓最宠爱的造物，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快过来吧吾的孩子，让吾吞噬汝，让......”
那个声音还在叫嚣，但是握着灵力幻化出来的剑的女子却面色如常，只是唇角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而后，她感到了体内浮沉珠的躁动。
躁动便躁动吧......反正这是在记忆幻境里，一切都是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一切都是......假的！
万千碧绿的灵力光柱在女子身侧凝聚，灵力宛如惊蛰雨后拔地而起的春笋，一瞬间组成一片杀机遍布的森林，瞬间逼退近到身侧的黑雾。
“殷苻，快说我可以。”她拍了拍男子低垂的脸，小声催促着，只几秒钟，那些光柱便被游曳的黑暗之气腐蚀，而她也感到了剧增的压力。
“绒......绒？你......”紫眸的魔族此刻已化为完全形态，背负玄色双翼，太阳穴一对犄角向上生出，眼下魔纹遍布，那些森诡的花纹如寸寸凋零的玫瑰，几乎爬满了男子整张脸，更显其肤色惨白。
——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因为，三界能幻化成人形的种族一旦灵力溃散开始显露原型，便说明......这个人快要死了。
顾青鸾侧头时，看见那魔族朝自己艰辛地裂开唇角，扯出一个微笑，而后，顾青鸾几乎是亲眼看着，那双世间罕见的紫眸眼含笑意，而后缓缓地......轻轻闭合。
“你信我啊！殷苻！如果你相信我，我便是这个世界的神灵！”
女子甚至连防御都忘记，手中利剑消失，她扳过男子的双肩。
这明明只是一个幻境，可看着那双眼在自己眼前闭上时，顾青鸾还是感觉到了内心的隐痛，她闭眼再睁开，下一秒，却感觉一股精纯的灵力自天灵盖直灌而下。
即便昏迷过去，殷苻，也依旧信任着她么……真好啊，真好。
额心的印记开始发烫，那一瞬间就仿佛沟通了天地，万物为她驱使，让她成为这个幻境的神祇。
——只要“梦”的主人同意，她便是这个梦境的“神”。
女子的眼眸深深凝望了那仿佛睡去的魔族，而后撇开目光，面容冰冷，朝向四际汹涌如沸水的黑暗！
女子的眼眸颜色加深，最后变成寸寸漆黑，那种黑不同于先前的温润如玉的色泽，而是——纯粹的黑色，仿佛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
一颗碧绿的珠子在她胸口开始发光，跳动，就宛如——一颗真正的心脏那样。
黑色长发如散在水里的墨，末端化为雾气，当女子面无表情迎上那极致的黑暗时，离渊之上，天穹失色，无数光线被她抓取在手心，汇聚成利矢，最终挥向那不断向前蠕动的黑暗之中！
挑破那黑色雾气，直击粘稠有如实质的黑暗时，那黑暗中传来一声惊异而气急败坏的叫喊，女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冷笑，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身侧魔族急剧流逝的生命力。
或许是关心则乱，那一瞬间她甚至忘记这是在幻境里，不再恋战，而是急匆匆地劈开黑暗，最后，化作流光，直奔天穹漂浮的那片神域而去！
她把殷苻放在煜虚殿内殿的床上，出门直奔芃华宫，待来到那扇高大巍峨的神殿门口时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只是在一个幻境里，她根本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
女子在刻满凡尘众生百态的殿门前踟躇了片刻，转身离去，可当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却听见一个温和而毫无感情的嗓音从门内传来，瞬间使她脚步停滞。
“来了，便进来吧。”
顾青鸾抬头，从神域内仰望苍穹，天空湛蓝如洗，可她却透过这些“假象”，甚至看见了幻境之外那双窥视的黑色眼睛，不怀好意。
“不必了，我还有事在身，”即便是在一个幻境中，她的语气和姿态仍旧毕恭毕敬，“吾神，再见了。”
因为她不知道，在遥远的过去，神灵是不是也隔着遥远的时空，“看见”了这个未来。
就像她不知道，在之前她独自一人踏上记忆狭间的白色阶梯，看见自己的过去主动罚站的画面时，那个神灵是不是也隔着遥远的时空，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地凝望着自己。
神，全知全能，即便......祂早已陨落。
这样的能力足以让世人为之嫉妒，但对于曾经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神灵的她来说，却只让她感到了害怕。
是的，害怕。
没有人不害怕，一位对自己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神灵。
“不要怕吾。”“咔擦——”一声轻响，像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眼前之景飞速扭曲变幻，待顾青鸾茫然地睁眼，还以为是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幻境。
可四际景色变幻，的确可能是殷苻的幻境碎掉，但另外一种可能，却是她幼时心念一动，那个神灵便撕裂空间，让她步入芃华宫内。
可没有哪一次，在她出声拒绝后，神灵还如此强硬地召见她，顾青鸾思忖这到底是一个梦境的幻影，还是过去那位真正的神灵，一时脑中思绪万千，无比杂乱。
但当她看见神灵的那一刹那，大脑内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却“啪——”地断了，再也顾不得其他。
神灵以凌然之姿走来，银发披散垂地，散在黑曜石的地面，便如月色流淌，祂神色一如往常，淡漠而疏离，似远在天际的霜雪，哪怕赤足行来，也不改淡然神态。
而那一袭白衣，却如方才胡乱穿上般，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白皙如玉的胸膛，但最让顾青鸾讶异的，却是那裸露的肌肤上片片艳红，格外荼蘼的颜色，再看那双金眸，虽然色彩依旧璀璨，可纯白如蝶翼的睫羽下却似盛了一汪春水，令神性溃败。
顾青鸾自是与云绛经历过这种事，一眼便看穿那种微妙的气质，神灵该是......才经历了一场欢爱。
可就是这个认知，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再回过神来时，白衣的神灵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而后，抬起一只让法则也惊叹的完美的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颔。
“汝说得对......”神微笑，令四际光线都在瞬间欢欣鼓舞，顾青鸾震惊到只是站着，一动不动，而后见那位永远高高在上，远在天际的神灵朝尘埃附身，而后，就这这个姿势，在她唇上落下轻飘飘的一个吻，“吾......后悔了。”
瞳孔急剧收缩，最后那一瞬间顾青鸾终于反应了过来，而后偏头，躲过了这个不宜实际的荒谬的吻。
下一秒便是顺手一个耳光，她以为自己不会打中的，一位神灵的骄傲，也不可能让祂的造物如此辱没自己尊严，可是当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神宫内殿时，顾青鸾再一次怔住了。
女子的脚步发颤，她左右环顾，却发现这里早已变成了一个囚笼，一个盛满光元素的囚笼，最后她抓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右手，步步后退，甚至因为过于害怕，脚步趔趄，直接摔到在地，四肢乏力，再也没能站起来。
白衣的神灵被她那尽全力的一掌打得甚至歪过头去，银发遮住那双令顾青鸾颤抖的金眸，恍惚中女子似乎听见了神灵清冷的笑声，而后，白衣的神灵正视她，神性开始在那双金眸里汇聚。
祂轻轻道：“生灵都是如此善变的么？早上还说愿永远陪伴在吾身边，晚上便以死相逼要离开吾。”
顾青鸾脸色发白，这短短十几秒内发生的事情让她的世界观轰然碎裂，连信仰都差点不复，可旋即她又想起这只是一个幻境，一个虚假的幻境......
对......瘫软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女子浑身瑟缩了一下，而后闭上了眼睛，这只是在殷苻的一个幻境中，极有可能是殷苻已经醒了，然后，这个幻境里只有她一个人，便自动幻化成她内心最恐惧的事情——
信仰崩塌，便是她最恐惧的事情吧。
一旦想到这里，女子终于有勇气睁开眼睛，可下一瞬她的脸色便彻底的惨白下来，因为她看见那位黑暗的神灵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后，为她遮挡了白衣神灵的视线。
“呵，即便你想，你也未必能扣留一个来自未来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么？这是永远留不住的东西。”那个声音不同于神灵的温和，无限冰冷，却在一瞬间给了顾青鸾无限的安全感，也在一瞬间，将她推入深渊。
所以这一切......她所看见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么......女子茫然而惊惧地抬头，却发现视线一片模糊，伸手一摸，却是满手冰冷的泪。
“虚尘，公然挑战时间法则的后果，你是忘了么？”
光芒大盛，而后又在接触黑衣人时悉数湮灭，一个神性冰冷的声音远远的传来，道出失去神性后才有的动情：
“未曾......”
“可是，吾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无良作者：是不是很刺激啊，放心，以后会更加刺激的（望天）
至于哪里看不懂的，不用管，接着看就是了，总有一天，泱泱会让你们都懂的（括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