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万花宴下来,身侧花使逐次上前展示各色盛放的花盏,天地之大,很多珍葩就连顾青鸾也闻所未闻,或许是有机会见到的——但是应该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灭亡了。
她很喜欢其中新培育的水晶花。
这种花朵尽是雪白,花枝与叶片皆如褪去颜色的兰草,花朵倒如单瓣的白色樱花,叶片脆弱得像冰晶,似乎一碰就会碎掉。
花盆被一位身着白纱裙,蒙面的女子捧着,上面扣着一个淡蓝色的防护罩。
水晶花遇灵力即枯萎,也不知这女子耗费多大代价,才能将花带来这灵力充沛的神域。
——可最后,献花时神也不过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捧花的女子献花完,却未下圆台,反而跪在了地上,眼神低垂温驯:“吾神,可否愿留下这水晶花在神域?”
几乎是一瞬间,圆台下掌事的两位仙子便白了脸色,偷偷抬头,见御座上的神祇一如既往半阖眼眸,竟是直接上前,将那女子带了下去!
女子还欲开口,抬起低垂而温驯的头,眸光狂热又激动,几乎是无比眷恋地注视御座上的人,两位掌事仙子一下没注意,竟未拉住她,而下一刻,那女子跪伏着往前爬,最后竟是想跑上芃华宫前的阶梯!
掩面的白纱在剧烈挣扎下脱落,露出女子那张姣好的面容,那张脸放在美人扎堆的神域已属难得,此刻满心满眼的钦慕之情溢于言表:
“吾神,我是东海迦南族的圣女,一直仰慕您的光辉,自认渺小如尘埃,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伴在您身边,好么?”
“哪怕不行……您将我当成神域一块石头留下,我也心甘情愿啊!”
可神灵的金眸最终也未曾投注。
掌事的仙子脸色雪白,下一刻彼此对望一眼,二人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恐,而后,那白衣的圣女后背中了两道灵力,刹那昏迷,最后是被拖下去的。
这也只是万花宴里一个小小的细节罢了。
而被女子遗弃的那盆花,最后是一个人要了它。
身着一袭银白华裳的女子一改往日的散漫,从四方高座上起身,姿态宛如步步生莲,凌空越上圆台,最后在那盆水晶花前弯下腰,露出额间一枚淡金色的莲印。
她的嗓音带着宿醉后的慵懒,沙哑又性感,葱白的手指伸出,本想去触摸那脆弱的花瓣,最后却触到了屏障。
她也不恼,只是莞尔一笑,抱起了那盆花,声音轻似自言自语:“不能接触灵力,在月华照拂下才可结出花骨朵……这么脆弱又美丽的小东西,绒绒见了应该很是喜欢吧。”
顾青鸾手有些痒……莫姐姐说得对,她的确很喜欢,一度想在那献花的使女下来后讨要花朵的,也是方才回过神来,她可能带不走那水晶花的。
话罢,抱着花盆的女子从善如流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无一人对她的做法产生异议,落座时她将手中花盆交给一旁使女,眸光五无意瞄过御座上的神灵。
神灵一如既往。
东海迦南族的圣女……顾青鸾在心底打了个问号,因为她当年——炼化浮沉珠之前——就是听说了东海出世的那件有关神域的器物,才前去处理,那件事与迦南族难逃干系,一处理又是许久,最后回来,上仙界璇玑宫,方砸碎命盘,与那位星君彻底撕破脸皮。
顾青鸾之前本想离开,去煜虚殿看看殷苻是不是在宫殿内,此刻却留了下来,决定神灵什么时候退场,她就什么时候离开。
“云朵,你可以去煜虚殿一趟,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么?”
“嗯。”男子一口应下,走前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顾青鸾回一个微笑,去推他:“好啦好啦,快去吧,我一个人没什么关系的。”
此后几个时辰,万花宴上一切如常。
按规矩,神灵会在中途挑中数种花盏,而后神域那些栽种的花朵会在神的神力下,一瞬被换。
——一念改天换地,这是只有神灵才有的能力吧。
可这一次,在无数双低埋却饱含憧憬的眼睛下,神灵从御座上起身,璀璨的金眸恰似审视一般扫过台阶下姹紫嫣红一片,感受到那份眸光所带的重量,几位花使还以为自己所带的鲜花会被选中,脊背弯得愈发谦卑,双手颤抖,激动万分。
可最后,神一言未发,金眸最终收敛。
神消失了。
——连带御座,如烟般散去。
全场哗然。
芃华宫殿门大开,里面光线昏暗,一片幽深,有了前车之鉴,无人敢好奇抬头去看。
顾青鸾此刻就站在莫笑旌和云争寒座位中间,听见云争寒低声与莫笑旌交流:“怎么,这一次殷苻竟没来?”
顾青鸾暗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长眼的都看出来了吧,”莫笑旌毫不介意地摆弄自己新涂了酒红指蔲的手指,“谁知道呢,既然吾神未过问,有可能是吾神应允,让殷苻留下来照顾绒绒的。”
云争寒好奇:“绒绒……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要给顾青鸾取这么个小名?”
女子趴在椅子扶手上,姿态妖娆万千,与她今日素雅圣洁的衣裳和妆容毫不相称,“难道你不觉得,绒绒原型时特别可爱嘛?特别是炸毛时,青色羽毛全部竖起来,老可爱了。”
云争寒:“……”
“哦,我忘了,绒绒只有和你打架时才炸毛的,”女子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时乐不可支,“啧,云争寒,你打不过殷苻也就罢了,连比我们都小的绒绒也打不过,这算什么?”
男子倒没觉得被取笑,只是揭开不提。
·
顾青鸾一直以为殷苻不参加万花宴是另有隐情,急急忙忙赶往煜虚殿与云朵汇合,却在那里看见了意料之外之人。
——是神。
但神祇,却不是为“她”而来。
躺在床上的男子浑身是伤,闭上眼,脸色惨白。
顾青鸾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见这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人,后世自负到目中无人的魔尊,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男子静静地睡着,为了方便处理伤势,身上玄衣被剪破,此刻露出七八道巨大的伤口,那些伤中最严重的是他胸口那道划痕,像是几乎要将这个人撕裂成两半,伤处黑红鲜血凝固,几可见白肋。
然而……最严重的却不是那伤,而是那伤上附带的黑色雾气,那些雾气盘旋在伤口上,顾青鸾看见退下去的婢女手中有擦拭的帛锦,而那些布料在接触伤口后,却是腐蚀变黑。
在神灵来时,殿内所有忙碌着的婢女悉数退下,浑身颤抖。
神灵站在殿内,注视着那病榻上的人,眸光未变一分,仿佛与万花宴上瞥向花盏一般。
“他怎么了?”顾青鸾只看了那目光几秒钟,就受不了地冲了上去问。
走到一半,却被一旁藏匿在柱子后的人拉住了手。
云朵朝她缓缓摇了摇头,“他看不见我们了。”
顾青鸾没有听,依旧上去,试图去拉神灵的衣角,不料,这一次,却是拉了个空。
她整个人穿过了神灵,直接扑到了殷苻的床头,这时她难以置信地回首,对上那双愈发靠近的金眸。
银发白衣的男子最后停在床头片刻,也只是停了片刻,而后,白衣的神灵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顾青鸾这才发现,之前她闯芃华宫,在殿门口无法再难踏入半步,显然是神灵不想让她靠近,而此刻那双无悲无喜的金眸到了她面前,神灵却没有皱一丝眉头,更像是……
真的看不见她了。
神灵出门时,顾青鸾明知道祂听不见也看不见,却忍不住追着喊:“殷苻伤得这么重,您真的......不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