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钟裕用了什么说法,所有人都接纳了钟意,包括他温柔的妻子,他就如同一位普通渔村少年一般,无波无澜地成长至少年。
钟意曾经一度觉得,五岁之前的记忆,不过是自己偶然间的一个噩梦。
根本没有什么海妖,自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人类。
除了深深畏惧海水以外,和周围的小伙伴没有什么特别。
少年时期的他,有着爽朗的态度,直率的性格,阳光下灿烂的笑容。
他在海边捡到一个重伤的男人。
钟裕收留了这名男子。
他自称来自于有着世世代代传承的驱鬼门派,是一名普通的驱鬼师。这是一个听起来,就和平凡人类不一样的字眼。
驱鬼师对他们说,自己追寻一只稀有的女鬼而来,两人斗了三天三夜,还是被对方逃走。
然后也是这名驱鬼师,一眼就看出他体内流着海妖的一半血脉。并告诉自己,他追杀的那只女鬼,正是由海妖死后变化而成,极其狡猾难缠。
原本以为的梦境又被人戳破,被刻意割裂的碎片记忆扑面而来,割伤了钟意,他害怕了。
他知道,海域中有成千上万只海妖,不一定就是拉莉雅,但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
驱鬼师只在他家修养几天,便马不停蹄地离开,投身到新一轮的追捕中去。临走前,许是见他的血统特别,赠送他一只传讯符。
在那个没有电话没有网络的年代里,一只传讯符,是非常珍贵的通讯道具。
驱鬼师叮嘱他:“如果有什么需要求助的,捏碎它,我会很快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他就走了。
钟意捏着小小的传讯符,慎重地将其挂在脖子上。
之后的某个夜里,他听见了。
[一一……一一……]
那个女人的声音,时隔十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没想到仅仅是一句呼唤,就让人感觉如此熟悉。
熟悉的令人作呕。
“一一,我回来了,一一,我来找你们了……”
这是幻觉吧,他想。
可是他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惧,如同惊弓之鸟。自那以后,拉莉雅的声音时常出现,每当响起的时候,他连一个人独自外出都不敢,总是牢牢巴着家里人。
他害怕。
害怕钟裕和自己被拉莉雅带走,继续那永无宁日的互相折磨。
在海水中被凌迟的感觉,冰冷刺痛,他真的不想要再经历一次了。
[一一,想我了吗……一一?]
“这是幻觉,这是幻觉。”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听不到。
[嘻嘻嘻嘻,我知道你听的见,我回来了。]
少年钟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沉下去,整日惶惶不可终日。
他总是突然惊恐地跳起来,忙不迭告诉钟裕:“我听见了,我听见她的呼吸声,她马上就要来了!”
疑神疑鬼的他,令全家人都疲惫不堪。
钟裕温柔抱着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他会保护自己,没有人再能伤害一一。
可是,钟意还是很害怕。
他有一天深夜醒来,发现拉莉雅就站在自己床边微笑地望着自己,告诉他:“一一,我回来了。”
他惊叫着醒来,却原来是梦。
钟意坚信这是拉莉雅给自己的暗示。他想要去提醒父亲,却发现父亲深夜站在屋外,疲惫叹气。
他听到父亲说:“你住口,你已经死了!”
他突然顿住了。
原来,父亲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不是幻觉,她真的来了。
即便是做了鬼,也要回来纠缠他们父子,生生世世。
拉莉雅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阴魂不散。
钟意握紧了脖子上挂着的传讯符。
那一天比想象中来的要更快,钟意从海滩回来,发现整个渔村安静的诡异。
远远的,就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他停住脚步,原地犹豫半天,才继续往前,心下却不安极了。
一路走来,遍地都是村民的尸体。
全部都丢弃在大路上,仿佛是故意摆在那儿展示一般,每具尸体上遍布着狰狞的伤口,赤果果地袒/露在阳光下。
那些,会哭会笑,曾经友好和自己打招呼,会逗自己的村民和玩伴,全部都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突然想到什么,他飞快冲家里跑去。
果然,温柔的姨姨和兄弟姐妹全都倒在血泊里。一旁颓然跪在地上的,是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他喃喃着。
那个女人死后,似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她就直接把自己的魂体暴露在阳光下,毫无畏惧,癫狂大笑:
“你以为你把他们送走,我就找不到人了?我告诉你钟裕,无论我生或者死,你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钟裕充耳不闻,他不顾尸体身上的血污,一直抱着他们,念叨着他们的名字。
“爸爸……”钟意轻轻撕碎了传讯符,然后站在不远处,小声地呼唤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一人一鬼的视线盯住了他。
“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走!”这是第一次,他听到原本温和的父亲这样撕心裂肺,恶狠狠地冲自己大声喊,“快走!”
与之相反的,是拉莉雅:“哦,我的宝贝一一,都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钟裕放下手中的尸体,起身拦在他面前,对她说:“有我在,你休想再伤害一一。”
“你在说什么呀!”拉莉雅做作地捂住嘴巴,脸上满是浮夸的惊讶,“我怎么会对我们的宝贝儿子做这样的事呢?”
“说起来,我还真要感谢这孩子呢,要不是他,我想要找到你们,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在半空中轻轻嗅了嗅,赞叹道:“美妙的血腥气息。”
钟意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有些惊慌地看向钟裕。
他明白这女人话中的含义,是自己与她相连的血脉,导致这场悲剧的诞生。
是自己,害了整个村子的人,毁了父亲的家乡。
他害怕的浑身颤抖。
爸爸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自己马上,就要连唯一的亲人也要失去了。
“都怪你!”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仇恨地瞪着拉莉雅,“我们生活的好好的,都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破坏我们美好的家!”
“家?一一,你在说什么……”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满脸错愕神情,声音逐渐尖锐,“你再说一遍?!”
“……”钟意感觉自己有满腹怨毒的话语想要说出口,但是看到父亲一动不动的背影,又悉数吞了回去。
他一定很难受,很失望。海妖、和海妖的孩子,都是不祥的存在。
早知道,如果能够早知道的话,自己绝对会远远的离开,不要打扰爸爸一家。
可是一切都晚了。
爸爸一定很恨一一,非常恨,就像恨拉莉雅一样。
钟意很想流泪,但是痛恨使他的泪水尚未到达眼眶,就被怒气蒸发。
“呐,钟裕,现在回头还来的及,做人类有什么好,跟我走吧,我可以给你永恒的生命。”拉莉雅不再理他,转头对着钟裕开始诱哄。
钟裕的声音颤抖着:“永恒的生命?”因为背对着的缘故,他脸上的神情钟意看不见。
虽然不觉得父亲是会为此动摇的人,但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产生些许不安:“爸爸,你别……”
拉莉雅怎么会允许钟意阻拦自己的好事,她直接拔高声线打断他的声音:“当然啦,亲爱的,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们继续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那么,”钟裕站起身来,不知哪里掏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冲上前去,一刀捅在拉莉雅身上,“我想要你再死一次!”说罢,又深深捅了几刀。
对方脸上满是错愕神情,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
钟意倒是觉得她大可不必摆出这样受伤的表情,爸爸会这样做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是,对方早已变成恶鬼,这样的伤害,真的有效果吗?
果然,那女人很快表情一变,又是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钟裕啊钟裕,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单凭这么一把普通匕首,你就想要杀死我?”
她钳制住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轻柔地爱抚着他的脸庞:“即使你这样对我,我依旧会原谅你,因为我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哦!”
“哦,这可怕的令人苦恼的爱情。”她感叹着,话锋一转,又说,“如果真的想要消灭我的魂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正确的方法哦!”
“只有涂满海妖之血的利刃,才能对我有所伤害,怎么样,要试试看嘛?”
她的眼光瞥向站在一旁的钟意,妖妖娆娆地笑了起来:“怎么办,在场有海妖血液的人,好像只有一一哦!”
钟意握紧了拳头:这个狠毒的女人。
钟裕再次被放回到地上,这是他在知道是因为儿子的血液引来拉莉雅之后,第一次将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出乎意料的,里面只有安慰和歉意,没有丝毫怨愤。
他走到钟意身边,蹲下身子,大手轻抚后者的脑袋:“一一,不要自责,爸爸从来没有怪过你。”
拉莉雅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很喜欢,没有要出声打断的意思。
钟裕微笑着,一字一句对他说:
“对不起,爸爸不忍心伤害你,也没有办法再保护你了……”
她反应过来,快速想要抓住对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钟裕轰然倒地,胸前插着那柄匕首。
既然不能杀掉你,那么,就让你尝尝失去爱人的感觉。
“不!!”拉莉雅撕心裂肺地喊着,冲过去抱住他的身体。可是却抱了个空,钟裕的尸体在地面上散成星星点点的光斑,快速融入到土地里。
即使是死,他也不想再被她拥有。
钟意麻木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消散的光点,面上一片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老爹下线了,拉莉雅还没死hhh
坏女人西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