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笙分完了梅子,才发现玄谷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他抬着头,眨了眨眼睛,桌案上的灯烛火光在他亮晶晶的眼底跳跃,那双淡紫色的眸子便像一条沉着紫色晶石的粼粼闪烁的清澈河流。
似乎对于玄谷直白的目光感到欢喜又有些羞涩,凤笙直起身子,向玄谷那边凑近了些。他的呼吸微微凌乱地和玄谷的交缠在一起,明亮的眼睛直视着玄谷暗红色的眼底,轻声说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因为很喜欢我?”
玄谷错开了眼神,将目光转向书桌上的案牍卷宗,冷淡道:“没有。”
她听到凤笙轻笑了一声之后,唇上突然有凉凉软软的触感。凤笙像只敏捷的兔子一样,探过来吻了她之后,又缩回去,望着她傻乎乎地笑着。
他说:“我这样看着你,就代表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呀。”他的眼睛里,有像小动物一样慧黠纯真的笑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玄谷侧了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他的神情,回避着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她的情绪在淡漠的语气中蒙昧不清:“你喜欢我到能容忍我去抱别的人吗?不会嫉妒?”
凤笙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沉默地看着她。
“没有办法回答吗?”玄谷的口吻略显冷漠,“他们都说,喜欢便是独占,便要生出嫉妒,便不允对方眼里再有别人。”
她终于再次对上了凤笙的眼睛,重新问了一遍:“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直到现在,玄谷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子的情绪,也不懂爱是什么。她心里,其实觉得也许自己对凤笙的感情,能叫做“喜欢”。
就像太攀说的那样,她对凤笙的“喜欢”,是容不得他再去看别人,也容不得别人多看他一眼。就连京都那卖伞的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看他,她都会生出嫉妒与愤怒。她想要独占凤笙的一切,不允许凤笙眼里再有别人。若是凤笙如她一般,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却与别人在床弟间厮混,她必然是会杀了他的。
如此,凤笙说着喜欢她,却不管他抱了谁,不独占她,似乎也并不会嫉妒什么。这哪里算得上是喜欢呢?
但是,推己及人地想,如果她真的“喜欢”凤笙,为什么却不会克制自己去抱别的人,这样的“喜欢”,真的就是玄谷以为的喜欢吗?
玄谷觉得不对,但是她又弄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总而言之,“喜欢”在玄谷这里,总是一个让她感到疑惑的悖论。
凤笙歪歪头,也很疑惑的样子,问道:“喜欢便是独占吗?可是……你要做什么,去喜欢谁,那是你的自由啊。”他认真地看着玄谷,“我也想独占你,可是独占你,限制你的一切,你不会喜欢这样,也不会感到开心。我看到你不开心,我便难过,那为什么还要独占你呢?”
凤笙的眸光认真,道:“喜欢,难道不是要让自己开心,对方也开心吗?我喜欢你,只想让你开心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
“如果我去抱别人呢?这也不重要吗?”
“啊……”凤笙楞了愣,一顿之后,才抿了抿唇,低下头,老实地说,“之前,我看到你和别人要好,其实心里也闷闷的。我不想你抱别人。”
玄谷沉默地听着。她开始从凤笙的话里再次求证推敲那种名为“喜欢”的感情。凤笙因为喜欢她,也会闷闷不乐,也会嫉妒,也会想要独占……不过最后,这些他都没有做。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幸福和快乐的感觉是远远多于痛苦的,所以那痛苦于我而言,就变得微不足道,毫不重要了。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跟你在一起,痛苦多于快乐的话,那我一定会离开你,因为如果我开始感觉痛苦或者怨恨,我就会报复你甚至伤害你。我不想那样。”凤笙轻轻握住玄谷的手,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玄谷的目光似乎有些动容了,她胸腔里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溢出一种久违的温热的感觉,随即,伴随着一种剜心一样的痛感。
她知道那都是错觉,都是被她舍弃的,曾经回忆里的感觉。云易曾经很多次跟她说过,为什么人类会痛苦,便是因为他们能感觉到幸福。神族之所以要舍弃封冻感情,就是因为要舍弃那种痛苦,连带着,因此神族也不能体会到幸福。因为幸福和痛苦这两种感觉,是像阴和阳,光和暗一样,无法分割,如影随形的。
玄谷明白,她的意志在被凤笙所打动,她想要凤笙带给她的那种温热幸福的感觉,但是她又厌恶畏惧随之而来的痛苦,故而她能做的,仅仅是束缚自己,封闭自己真正的情绪,将痛苦和幸福一起拒之门外。也因此,这让她总会喜怒无常,纵容凤笙的靠近,却又时时想着推开凤笙,丢掉凤笙。
她能战胜这世间的一切,唯独战胜不了自己,战胜不了自己的另一面。
所以再次体味到那些久违的情绪之后,玄谷又蓦地冷了脸。她将手从凤笙的手里抽回来,冷淡地说:“我最不相信的,就是永远的誓言。”
很多人都曾对她说过永远,但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真正做到。
玄谷感到恼怒,并且因为被凤笙的誓言打动而觉得耻辱,这么多年过去,血泪的教训之后,她居然还会被这种“拙劣的谎言”所打动。
凤笙有点委屈地看着她,想了想,又理解了她,自己开解了自己,语气轻快了起来:“你该不相信的,誓言没有做到之前,的确没有相信它的必要。”他不再用语言向玄谷强调他的诚恳和忠贞,他想,他会做给玄谷看的,没有什么比行动更能证明他的心意了。
他越是向玄谷展示他的清澈坦诚,玄谷越是能感觉到自己对他那种独占欲的膨胀——她想要这样的凤笙,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
她开始明白,她对凤笙的感情,终究是独占欲大过了喜欢。凤笙对于她来讲,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存在,他与其他人不一样,他是纯粹的。别的人,那些说过喜欢她的人,太攀也好,萝烟也罢,还有扶鸾、萍汀和墨华,他们除了喜欢她,生命里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需要衡量考虑。
也正因为如此,玄谷心里是明白的,当她与那些其他的东西放在一个天平上的时候,她是可能被伤害或者舍弃的。所以她不想对他们负有任何责任,也不想给他们任何的承诺。
但是凤笙不一样,他是一汪水,只要她站在他身边,他的水塘里就完完全全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除了她,再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
玄谷需要这么一个纯粹的人,来陪她在世上踽踽独行。陪伴对于她来讲,比喜欢更重要,就算她永远也不明白“喜欢”是什么也无所谓,只要能陪她走下去,她不介意给出自己的宠爱。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吗?”玄谷问凤笙。
凤笙点了点头。这不是他第一次回答玄谷的这个问题,玄谷已经问了他很多遍了,她好像在反复向他确认,自己不会离开他。凤笙突然想到,之所以这样,是不是因为,玄谷她内心深处,是在渴望一个永远不会背叛她离开她的人呢?
凤笙想到这里,心里就很难过。他能理解玄谷的偏执,经历了太多的背叛和抛弃之后,已经没有办法再相信任何人了。
凤笙的眼睛里涌起心疼的神色,静静地望着玄谷。
“如果你背叛我,离开我,我就杀了你。”暗红色的瞳孔盯着凤笙,玄谷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片血海在翻腾。
凤笙回以坦诚真挚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惧怖:“好。”他不会背叛玄谷,因为那样她会伤心。他那么喜欢她,怎么会舍得她伤心。
玄谷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她主动去牵了凤笙的手,将他拉入怀里,开始慢慢地拨弄他身上的环佩银饰。
耳边轻柔的呼吸声里,凤笙听到玄谷慢慢地说:“前几日,有人劝我即位之后立一个君后……”
凤笙的眼睛里水盈盈的一片湿润,他坐在玄谷怀里,环着她的手臂,眼神迷离着,疑惑地转头看玄谷,不太懂她的意思。
玄谷轻轻咬了他一下,惹得凤笙猛地抓紧了细细的手指,压抑着,浅浅地“唔嗯”了一声。
“你想不想,做我的君后?”玄谷问他。
凤笙似是还沉溺在欲/念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双眼茫然地看着玄谷:“君后……是什么?”
玄谷笑了一声:“你可以理解成当我的皇后。”
凤笙懂了玄谷想立他为后的意思,他扶着玄谷的肩,轻声道:“我们在毒瘴龙潭中的高塔之上,喝合卺酒时,我心里便偷偷将自己当作你的人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害羞,白皙的面庞微微泛红。
那时的凤笙,爱得卑微,亦不敢多求。
玄谷看着他,动容正色道:“从今以后,三界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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