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先导片的录制已然结束。
节目组收拾器材之际,颜昭昭忽地想起来,上前问道:“老师们,冰箱里你们买的梨膏是哪个牌子?还挺好喝的。”
关键是效果好,她嗓子今天舒服多了。
以往每到换季时分,苏珊都会给她煲川贝雪梨银耳羹,吃着喉咙会舒服很多。回国后,她倒是订过类似的药膳,却无甚用。
昨晚,季苏木泡的梨膏水,居然效果也同样佳。
节目组工作人员茫然:“什么梨膏?”
路过的小朱听了一耳朵,忙应道:“冰箱的梨膏?那是季老师录制节目前两天自己熬的。”
颜昭昭略惊讶:“自己吗?”
她之前下意识认为房子是租的,里面的东西便都是节目组准备的。
小朱狠狠颔首:“好费功夫,雪梨得精挑细选也罢了,还要加什么贝母、葛根、麦冬之类的,老复杂了,熬了十几个小时。反正是我,我宁愿花钱买!”
颜昭昭一怔,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偏偏抓又抓不住。
小朱又耸耸肩:“不过,季老师也就这点爱好,他休息的时候,就会琢磨这些,可能是因为家庭环境,从小耳濡目染吧。”
话落,小朱似乎意识到自己话又多了,连忙闭嘴。
颜昭昭一向随遇而安,过去是,有些事想不起来就算了,现下是,脑中那“哪里隐隐不对”的感觉抓不住,便抓不住吧。
如果她太过执着于这些,估摸着早就抑郁了。
她听小朱说话,一直没离去,倒也不是对他口中的季苏木的家庭背景有什么兴趣,她只是在犹豫,那份礼物,究竟要不要送出去。
录完节目,已经和颜昭昭渐渐熟悉起来的编导,开口:“昭昭,单身妈妈很辛苦吧?”
颜昭昭回道:“一开始是,后来请到一位很靠谱的阿姨。”
编导望着她的眼神,略带心疼。
觉得她只是故作轻松,不愿把伤口露出来给别人看,要强又坚强。
编导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憋住,小心翼翼问道:“禾禾的父亲是谁?”
小朱心大,说起这,他是真的好奇,紧着接话:“长得和季老师像吗?”
颜昭昭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聊的,她坦然道:“我不记得了。”
编导一脸了悟,立马说:“我懂我懂,这种人,啧,的确是忘了比较好。”
颜昭昭:“?”
你懂什么?
我好像没懂。
小朱也觉得自己很懂,完全表示理解,安慰道:“颜老师,你这么漂亮,就该果断利索地和渣男say拜拜!”
颜昭昭:“……哈?”
季苏木牵着禾禾下楼,恰听到这段,自然地问道:“什么?”
小朱接过禾禾,贴心地双手捂住禾禾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的,说:“我们就是在说禾禾爸爸是渣男!”
季苏木翻折袖口的动作一顿,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朱反应过来,忙不迭纠正:“季老师,别误会,不是说你,我们是说禾禾的真爸爸,亲身爸爸!”
害,季老师还挺入戏。
这冰凉凉凉飕飕的眼神,看得他害怕。
又不是在说你这个假爸爸咧。
小朱再三强调:“我是说,禾禾的亲身爸爸,是渣男!渣男!!大渣男!!!”
季苏木:“……我耳朵没聋。”
他的语气清清淡淡的,但是手上动作却似乎一时没留意,硬生生将一粒贝壳袖扣拽落。
小朱:“……”
拥有小动物般求生欲直觉的他,按捺住了想对颜老师说,“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安慰,只跟在走向餐厅的季苏木身后,犹豫再三,小声说道:“所以颜老师肯定不是那些人找来的,那什么替什么代什么品吧,都是巧合吧。”
虽说真的也太巧了。
但,老大,不要像对之前那些人那样,对颜老师。
尤其是工作结束,毫无顾忌以后。
小朱总觉得药下得还不够猛,再次强调:“颜老师也太可怜了,年纪轻轻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孩子,得多害怕呀!我姐怀孕,她公公婆婆我爹妈,四个人外加月嫂排队轮流伺候,到现在,我妈半夜想起来,还都心疼得直掉眼泪。听说颜老师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唉。”
“还一个人养孩子养到四岁,多不容易啊,太不容易啦,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真的吃了不少苦,唉——”
季苏木不待他说完,偏头冷淡一眼,语气冷漠:“你很闲,可以下班。”
只一眼,小朱立刻闭嘴,再不敢多嘴一句。
甚至不敢提醒——老大你牛奶倒得杯子里都溢出来了,怎么还在倒欸?!
……
对于那份礼物,颜昭昭最终还是选择不送了。
圣诞都过完了,现在补救,怪怪的。
录制结束,颜昭昭婉拒不了小朱让司机送他们回去的好意,便坐上了他安排的司机师傅的车。
半路上,颜昭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习惯性倒推记忆点复盘回忆。
是没给禾禾生父是渣男辩解吗?
不至于。
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忘记了这个人。
难道对方也失去了吗?
既然这个人没有再主动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就表明他只配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对无关紧要的人,她一向没什么兴趣,无兴趣浪费脑细胞回忆,更没兴趣浪费时间维护。
倒是家人朋友对这个人从不谈论,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令她偶尔会有些许好奇。
倘若真是渣男,他们应当了解她,哪怕一时会眼盲心瞎,也早就清醒了,没必要这么一直藏着掖着。
她也想过,可能存在极端情况,对方有什么苦衷?
那她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第一他的问题只能他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只能说他不配,或者两个人本就不合适,第二父母真的想要瞒着她,定然做得天衣无缝。
假若她怀疑,她找寻,那和她现在的安于现状,结果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既如此,何必自寻烦恼。
况且,自己的爸爸妈妈,自己最了解,在养育子女上,他们或许有种种不足,但却是真的很爱她。
善意的谎言,时机未到,何必揭穿?
思索至一半,手机震动。
是好友安文。
电话那头:“昭昭,你那节目录好了?”
颜昭昭:“昂,我在回去的车上。我和你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你帮我一起想想?”
安文一听,急了:“禾禾呢?你不会又把禾禾落下了吧!”
颜昭昭扫了一眼儿童座椅上睡着的禾禾:“……当然没有,我只有第一年差点干过这种蠢事,你干嘛说又,我没有真干过!再说,我现在好多了,只偶尔健忘。”
被安文提醒,颜昭昭边聊边扫了一眼包包,又摸了摸口袋,话音刚落,她拔高音量,“啊——”一声,慌慌张张道:“我想起来,我手机忘拿了。”
安文那边也紧张起来了:“你忘哪儿了,你赶紧找找,你想想最后一次见它什么时候来着?哎呦喂,你可真不省心。”
颜昭昭想了想,一拍脑袋:“我昨晚睡前还看到呢,肯定忘录节目那房子里了,我先不和你聊了啊。”
颜昭昭挺不好意思的,和司机说:“师傅,方不方便掉个头,我手机落下了。”
司机大叔不知为何,脸绷得很紧,扭头看她一眼,没开口,眼神落在她右手上。
颜昭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右手手心握着一物。
颜昭昭:“???”
颜昭昭:“!!!”
颜昭昭:“……”
她缓缓伸出手,捂住脸。
司机大叔沉稳道:“东西没丢就好。”
颜昭昭好容易被安慰,应道:“对对对,至少没落下东西,是好事。”
虽然但是,叔叔,你话音里藏不住的笑意,我也听出来了。
过了会儿,颜昭昭按捺不住,特意补了一句解释:“师傅,我以前记性可好了,后面出了一次意外才这样。”
司机:“嗯。”
颜昭昭解释完,又高兴了,她是真的很容易开心:
“说起来,这还是我难得一次,什么都没落下呢!”
某别墅内。
阿姨推开一客卧的门,正欲进行打扫,却被屋主季先生拦住。
季先生刚上楼,他站在楼梯口,单手扶着木质镂空雕花扶栏,在窗口半明半昧的光影中侧过脸来,“孙姨,这里不用。”
孙姨正欲离开,余光却瞧见梳妆台角落一打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礼物盒。
“咦?季先生。”
书房,桌面拆开的礼物盒旁,放着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u盘。
季苏木修长好看的手指,从包装盒内,取出一张卡片。
“叮~您的快递已送达,请签收。
——来自因内卷996而堵鹿而迟到的白胡子红帽子老人,生活不易,拜托拜托,给个五星好评呦。”
端详半响,季苏木才将卡片细致地收入抽屉内。
视线扫了一眼笔记本,犹豫几秒。
而后,他将u盘握进手心,下楼进影音室。
片刻后。
投影幕布上,画面正中央出现一放大版礼物盒。
伴随着轻快灵动的背景音,一只小熊破盒而出。
一只会跳芭蕾的,轻盈的,旋转跳跃我不停歇的小熊……
季苏木托腮,一瞬不瞬看着它,像在看什么情节精妙绝伦的绝世好片一般,极其专注,专注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种熊皮套,看上去好像是普普通通,好似商场外面穿着发传单的,实则必须是拿轻薄的纱特制而成,她是灵机一动,又要快速取到手,估计费了挺大功夫。
难怪凌晨才沐浴洗漱,难怪累到一秒入睡……
小朱叩门。
“进。”
小朱推开门,“好家伙,好大一只脆皮炸鸡腿!”
季苏木:“……”
察觉某人冷得有如实质的眼刀,小朱摸了摸鼻子,认真看了会儿,真情实感夸道:“原来是小熊,好像表情包那只啊,好灵活一熊,还挺可爱。”
眼神更冷了。
小朱:“……”
这让他怎么办嘛。
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
季苏木收回浪费精力时间的视线,依旧专注地看着可爱熊熊,“模仿的波士顿芭蕾舞团的《胡桃夹子》片段,只不过,舞步特地改成了女步。”
小朱已经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只“嗯”了一声。
结果——
好家伙,又飞眼刀子。
小朱欲哭无泪:“……”
他想了想,连忙换了一个话题,笑着说了,司机大叔刚刚回来和孙姨聊的颜昭昭的健忘趣事。
小朱:“孙姨说,做妈妈就是这样的,付出很多,甚至包括身体健康。都说一孕傻三年,唉,颜老师肯定是因为当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傻——咳,所以到现在,记性都很差。”
季苏木端坐不动。
记忆力很差,是么……
月色下。
——“季老师,你有喜欢的芭蕾舞剧吗?”
——“《胡桃夹子》。”
……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荧幕那点儿微弱的光亮。
故而看不清端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的神情。
或许,唯有影音室那只旋转跳跃不停歇一整晚的小熊,能稍稍窥见一点儿他的内心……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无关小剧场:
某年某月某日,一家三口自驾去旅行,高速公路服务区后。
颜昭昭开车开着开着,突然惊恐:“啊,季苏木!我把我们儿子落服务区了!”
后排儿童座椅禾禾睡眼朦胧:“妈妈我在。”
颜昭昭放心:“妈妈吓一跳,幸好幸好,看来这次我们一家三口的旅行很顺利嘛。”
服务区。
大包小包拎着吃食(颜女士想要的)的季先生,站在出入口处。
形单影只,寒风瑟瑟,一动不动。
路人同身边人说:谁把杜莎夫人蜡像馆季苏木的搬来了,看着还挺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