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一念成魔(三十二)

毒瘴龙潭之外的妖王宫,谷神的眼睛,在注视着芸芸众生。

她看见了毒瘴龙潭中的血色,却只是在当一个仿佛与己无关的旁观者。

在未曾化出灵身之前,谷神一直是这样的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个因她而生的世界。

她本是没有感情的,众生的喜怒,都与她无关。所以她挥手撒下生机,抑或是抬手覆灭万世,心中都不会有任何波澜。

但是方才萝烟生死一刻之际,玄谷的心蓦然抽紧了。

她知晓那是红爻给鲛人族创造出的咒术的影响,就如同当年,红爻试图用他的那一颗仁心,来影响谷神一样,都是同样的套路罢了。即使那个身为天道帝君的红爻已经彻底消失了,他的预测,还是在以一种绵长而深刻的方式,影响着这个世界,影响着谷神——他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拉扯着谷神,向悲悯和善良的方向走。

无论是红爻,还是后来的云易,都曾试图向玄谷展示一些美好的东西,以期让她更爱这个世界一些,但是最终,他们都失败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在产生美好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恶。善恶如同阴阳一体般,是一个无法割裂的对立面,他们想要掩盖,甚至抹杀掉谷神身上的恶,终将适得其反,吞噬了自己。

现在的玄谷没有办法斩断和萝烟之间的联系,她的情绪有时候会被萝烟影响,但是她不想自己的行为被萝烟的情绪牵着鼻子走,所以便只是冷眼看着此刻萝烟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的冷眼旁观还能坚持多久,那是她与红爻,甚至整个世界的对抗。第一局的时候,其实她已经输了,她没有忍住,去寻觅了萝烟,并且将他从苦难的深海中带回来,并且给了他一种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的可能性。

其实那是违背玄谷恶的本意的。

她有最残酷,最恶毒的想法,并且不应该同情任何人。但是萝烟的存在,会打破她的原则,动摇她的本意。一旦坚守的原则出现了裂痕,会有更多的事情趁虚而入,最终可能会让她妥协,重新考虑给这个世界一个好的结局。

但是现在的玄谷不想妥协,也不愿意妥协。

天道裁决者隐心里的恶念,是一道在玄谷默许之下,对萝烟的考验。玄谷想用事实证明,所谓“善”,不过是红爻那帮人太过天真可笑的理想,魔道与恶道,才是永存的,它们将会和这个世界一同毁灭、腐朽、沉寂,最后永生。

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她选择的恶道是对的,这个世界,已经只配沉沦于黑暗之中。

隐没有让她失望。她深知那群天道裁决者的伪善、自私,与贪婪。即使萝烟的温和与好意,也不会让隐打消他要杀掉萝烟夺得蓬莱的念头。

所有的事情,不出玄谷的意料,如期进行上演。当隐打向萝烟的那一刻,心痛纠扯之外,玄谷还产生了一种自得的快/感。

那种善良被邪恶杀死打败的快/感。

光明被黑暗淹没的快/感。

你们这群人还在挣扎什么呢?你们已经不配得到救赎了。

玄谷甚至想要哈哈大笑,她证明了自己,是对的。

但是太攀的突然出现,让她笑不出来。

一直以邪魔自居,应该是坚定地站在黑暗邪恶阵营之中的妖王陛下太攀,居然会去救萝烟。

这是完全出乎玄谷的掌控与预料的。

善行其恶,恶行其善,自诩正义的天道裁决者在杀人,自诩妖魔的太攀却在救人,黑白颠倒,说起来也真是讽刺。

玄谷觉得可笑。

妖王宫中的后花园,悄无声息的开了几簇如血的花团,热烈地展示着某种肆意的渴望。

便是妖魔,也是渴望活着的。他们视其他生灵的性命如草芥,自己却惜命贪生,且沉迷享乐。

哪有不贪生畏死的生灵,只是善的推己及人,恶的只顾自己罢了。

那是谁,教会了太攀这样的魔头推己及人呢?

北辰对太攀救人的行为大感意外之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很快,他就寻找到了答案。

太攀看那些鲛人孩子的目光很柔和,像是看着他的孩子红爻,想必是他们让太攀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安顿好那几个惊慌的鲛人孩子之后不久,昏迷的萝烟在太攀身上神光的照拂之下,口中大叫着“孩子”,猛地惊醒过来。

听到响动,正注视着千里镜的太攀与北辰一起回过头看向榻上的鲛族男子。

萝烟睁着雾气朦胧的眼睛,按着还有些疼痛的胸口,环顾四处,不见了他的孩子,便要挣扎着起来。

“你还好吗?”北辰问他。

萝烟这才注意到了北辰和他身边站着的身穿金色蟒袍的人,那人身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华,和救他的那条金龙身上的白光一模一样。

萝烟明白这应该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了,感激道:“多谢恩人救了我与我的孩儿们!我的孩儿们现在在何处,他们可还好吗?”

太攀说:“他们很好,就是受了些惊吓,我让人带他们去休息了,如若你想见他们,我差人去叫来。”

萝烟听到太攀这般说,心下便安定了,又问道:“我见恩人身上的神光,感觉熟悉,您应该认识玄谷大人吧?请问她是不是也回来了?”

他提到玄谷,惹得太攀去打量他,但见这鲛人虽然柔弱,却是极为貌美的,提到玄谷的时候,漂亮的眼瞳里似乎都在闪闪发光,单纯得丝毫不懂遮掩。

太攀对这样动人的表情见得多了,一下看破了他的心思。抿了抿唇,他回道:“她不曾过来。”此话说完,便见那美貌的鲛人眼光一下黯淡了下去,脸露失望之色。

太攀心中五味杂陈,却将心里的复杂隐匿了,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先前我听玄谷说,你是她在毒瘴龙潭中的内务管家?”他哪里听玄谷说起过萝烟,只是之前和北辰偷看了萝烟给玄谷写的信,方有此判断,想来以此套套这鲛人的话,看他与玄谷究竟有没有私情。

“嗯,是的……我是帮玄谷大人处理内务的管家萝烟……还未请教恩人姓名?”萝烟垂下眼,虽然情绪低落了下来,可依然还维持着周到的礼节。

太攀看他如此,心里便也有数了,知晓这又是一个将心思放到玄谷身上,却得不到回应的可怜人,由此,对萝烟心生的警惕已消了大半。

北辰在一旁向萝烟引见道:“这是吾王太攀,乃妖魔二族之主,此番前来毒瘴龙潭,是……”北辰一顿,想着如何措辞才能不失妖帝陛下的威严与体面。

太攀知道北辰有所顾忌的是什么,便自然接过他的话道:“是受玄谷指派,来除掉那混入兔妖族的天道裁决者的。”他全然不在意向萝烟透露,玄谷可以驱使他这个妖族帝王的信息,表明他已臣服忠于她的心意。

北辰心中苦笑一下,便不再说什么了。

萝烟睁大了眼睛,在北辰的解释之下,才明白了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一直处在一个天道裁决者张开的獠牙之下,今日受难,才显出了那天道裁决者凶恶的真面目。

解释完缘由,北辰又有些担忧起来:“此番陛下贸然出手,恐怕打草惊蛇,让那天道裁决者生了戒心……”

太攀当时救人的意愿十分迫切,而情况紧急,一时倒没想那么多。如今再想,便深知北辰说的有理。

萝烟一听,亦感内疚,便主动积极道:“如若恩人不弃,我有法子帮恩人困住那天道裁决者。”

“哦?你怎么帮我们?”太攀惊奇地挑了挑眉,他之前已经查看过萝烟的情况,并非什么灵力深厚的人,自然有些不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萝烟祭出蓬莱,一颗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小球浮在萝烟掌心。他淡淡笑道:“这是玄谷大人亲自炼制的宝物,空间法器蓬莱,它有吞山咽海之能。只要我驱动它装下毒瘴龙潭,自然能将那个天道裁决者困在其中。”

北辰思忖片刻,点头道:“我看此法可行。”

萝烟又道:“只是我能力有限,展开蓬莱的时候稍有些慢,如若恩人能配合牵制住那天道裁决者,不让他逃跑,困住他的把握便能更大些。”

北辰担忧:“那天道裁决者实力不俗,我担心陛下……”

太攀止住了他的话,他此番凝出“欲/望之箭”,幡然感悟了大道真意,信心大增。更何况,他存心要以实力,在玄谷面前搏一番宠爱,这富贵险中求的机会,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我心中有数,就按萝烟说的办,我去缠住那天道裁决者,他用蓬莱法器困住他。只要抓住他,便能大功告成,我会全身而退的。”

定下计策,北辰以千里镜时刻紧盯着毒瘴龙潭中的动向。萝烟被救走之后,隐又率人将毒瘴龙潭中的各处翻了个底朝天,意欲找几个萝烟遗留下来的孩子威胁萝烟交出,但是萝烟心思细腻周全,孩子早就全藏进了蓬莱之中,隐自然一无所获。

还在毒瘴龙潭中的梦魅也在这声势浩大的讨伐中警觉,她只有一个人,而对手也只有一个天道裁决者,虽然说硬碰不行,可逃跑却是对方也拦不住她,叫她顺利地逃脱了。

梦魅不知道玄谷去了哪里,她的手段,追踪不到谷神的踪迹。这时候,她倒佩服起凤笙来,她看不穿凤笙到底是何方的神魔,只是他养出来的小鸟儿却能追踪到谷神在哪里,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隐知道让凤笙逃了,他的行迹必然要败露,在一无所获之后,只能打算丢下兔妖族,逃离毒瘴龙潭,可太攀哪里会让他逃,主动找上门去挑衅。

那天道裁决者,养尊处优威严惯了,是最容不得被挑衅的。隐想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妖族之王,捏死他岂不像捏死一只蝼蚁那般简单?

他低估了这化为金龙还不久的妖帝,一时无法将对方杀掉,纠缠之间,便中了太攀与萝烟的圈套。蓬莱已经结界完毕,将他笼罩其中,而后急速缩小如同牢笼,把他困在里面。

那天道裁决者再无法在方寸之地隐匿藏身,最终只能像囚徒一样,被太攀等人押解回了妖王宫。

北辰绝没想到,他们三人配合,竟如此顺利便擒住了一个天道裁决者,故而在回来之后,还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那时,玄谷正带着凤笙在妖王宫的后花园赏花,他们将那装着天道裁决者隐的蓬莱牢笼献上,玄谷只淡淡瞥过来一眼,半丝讶异都没有,仿佛早已知道,他们会如此顺利地回来。

她伸手摘了一朵红色的花,那花上带着刺,一下刺破了她的手,染红了花叶。她将那带着自己血的花丢掷进蓬莱中,那血如同硫酸般瞬间便消融腐蚀了隐半个身体。

让人毛骨悚然的凄惨哀嚎响彻妖王宫的花园上空。

玄谷半低着头,吮尽指尖的血,看着那生根长在隐身上的,已化作纯黑色的恶魔之花,笑着问他们道:“那花美吗?”

森寒的冷意,从每个人的骨头里沁出来。她美得惊心动魄,却没有人敢直视她。

金色的纯净的灵力,从蓬莱之中流淌出来。玄谷嗤笑着,道:“只有化成了这样的灵力,才是干净的。”

那蜿蜒的灵力溪流涌入北辰的身体,帮北辰新长出一根又一根的尾巴。

半个天道裁决者的灵力,除了给北辰长尾巴之外,还剩下一些,玄谷像弹水渍一样,随意弹在了妖王宫里。就算是天道裁决者的一点点灵力,也够妖王宫里的妖族受用了。

玄谷眯了眯眼睛,对太攀说:“算是对你统治下的嘉奖。”

太攀一愣,随即啧了一声,低低笑出了声。

只有这样的嘉奖,他可是不会满足的。

作者有话要说:魔鬼女主天天在玩弄人心(。

我好想送太小攀一辆豪车呜呜呜

他肯定特别好吃(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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