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谷挑了挑眉,复又低头,看了一眼白尧紧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
见他没有放手的打算,玄谷不动声色地微微挣动,把手腕从眸色深沉的男人手中脱离出来。
“从未认识过。”玄谷从他怀中直起身,音色冷淡,她错开眼,将目光投降园中灯火照不到的花木暗影处。“已经晚了,还请白将军早歇。凤笙也早点休息,不要耽误明日的早课。”
玄谷拍拍半仰着头,看着她的凤笙,再没有多说什么,提步便离开了。
既然白尧前尘尽忘,她又何必招惹他乱想。
片刻错愕,白尧再回过神时,方才还被他禁固于怀的佳人已翩然离去,只剩下身旁的少年,还在张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这是,逃避么?
眯了眯眼,白尧的脸隐在煌煌烛火照不真切的暗影之下,唇角的线条,微微上挑出一个莫名的笑。
从不认识我,却这么了解我。
你到底,是谁呢?
“呱呱。”白尧伸出大手,按在少年头顶,将眼巴巴张望着的少年强行扭回了头:“看什么看,人都走了还看?”
凤笙努努嘴,从头上扯开白尧的手,脸上不大高兴的样子,向前跑开。
白尧不紧不慢地跟上他,看着少年瘦弱矮小的身躯,突然意识到,这个已经四五年未见的外甥,其实已经长大了。
他在身后与凤笙一道走着走着,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刚刚那个女孩子?”
凤笙立刻停下了脚步,转回头看他。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就差明明白白在眼中写上:你怎么知道?
白尧看着那双能一眼望穿眼睛,好似回答了凤笙眼中的疑问:“她那么好看,你喜欢她也是情理中的事。”
凤笙觉得他这话说得虽然有道理,却又好像哪里不对。玄谷是很好看,他也喜欢她,但这两者并没有必然的关联,他喜欢玄谷,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玄谷啊。
是那个会送他花环,给他讲外面光怪陆离新奇世界的玄谷,也是会温柔地满足他让他快乐,在安魂笛毁掉之后想办法为他重铸的玄谷。
凤笙想反驳白尧的话,却碍于无法开口而作罢。转念一想,凤笙也释然了,这么好的玄谷,只是他一个人的玄谷,他干嘛要和没有干系的其他人说呢?
然而白尧却自动把凤笙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开口逗弄他道:“既然你也很喜欢她,那让她当你的小舅妈好不好?”
凤笙显然并没有理解凡人口中的“舅妈”是什么意思,茫然而疑惑地看着白尧。
白尧开完这样的玩笑,在凤笙那种纯洁天真得几乎可以说得上不谙世事的眼瞳里,居然莫名升起一种名为“羞涩”的情绪。
他看着凤笙的眼睛,突然伸手,再次抚上了凤笙柔软的发顶,有些躁郁地将凤笙的头发揉成一颗毛躁的鸟窝。
“走啦,小傻子。”
……
玄谷沿另一条路走回自己的宫殿外时,内殿里的扶鸾和景夜正商议到了尾声。
半靠着床头撑坐起身的景夜这具身躯还发着烧,脸上还未褪去潮红。分明一个治愈术便可免除的凡人疾病苦楚,硬是被他拖着,怕惹玄谷生疑,伪装到了现在。
“嘘。”景夜先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忙提醒扶鸾止住话头,“她回来了,你先离开吧,你今日和我说的这些,我心中已然有数了。”
玄谷马上就要进殿来了,扶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内殿,她可是特意吩咐过,不想让他进来,看到景夜在她床上的。
扶鸾刚掐了个遁诀离开,内殿的门便被推开,玄谷挑开帘子,走近了床边。
她低头一看,俊美的青年躺在床榻上,脸颊烧得红若丹霞,就着昏昧的烛火,甚至能看到对方黝黑的眼睫湿漉漉的泛着一层水光。
病弱得叫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怜惜之情来。
玄谷以手心碰触青年神侍通红的脸颊,入手处是烫人的热度。
是她低估了凡人的脆弱,才搞成这个样子呢。
好像察觉到有人进来,青年湿漉漉的眼睫轻轻颤了颤,随即如同蝴蝶展翅般缓缓张开。
张口的声调带着刚醒来的沙哑虚弱:“大人……”
“嗯。”玄谷见他醒来,神色一顿,想要收回手指,不期然却被对方抬手握住。
景夜的手指凉得厉害,握着玄谷的手,贴在他滚烫的脸上,依恋地轻轻摩挲着。
“现在好些了么?”玄谷怜惜他生了病,便暂时没有抽回手指,只轻声询问关切他。
“嗯……”被问及的人好似又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夜疯狂,眼神开始躲闪了起来,脸颊上也好似更烫了几分,最终只是讷讷点了点头。
玄谷想了想,还是伸手一拂,一个小小的治愈术落在景夜身上,替他解除了痛苦。
然而这却是景夜最不希望的,因为这样便意味着他不能以生病为借口,继续赖在玄谷的床上了。
景夜通红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身后被“过度教学”的那处也恢复了爽利。
玄谷最终还是抽回了手,神色浅淡如常:“你的身子我方才给你调治过,已经没有大碍了。今晚你若是不想回去,便在此处再休息一晚吧。”
她说完之后,站起身,准备去外面继续借着月光清晖修炼一晚。
景夜明显没有料到和玄谷有过一夜之后,对方竟然还是这种不冷不淡,仿佛无事发生过的态度,他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大人?”
玄谷被他喊住了脚步,回头看他:“还有何事?”
景夜闭了闭眼,忍着耻意出声:“我已经……是大人的人了,大人今晚留下来,也可以的……”
然而景夜说完,却看到玄谷以一种复杂的,好像更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他,动了动唇,问他:“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景夜楞楞地看着她,便听她继续说道:“昨晚,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懂男女之事,来向我请教的吗?我只是教教你那事儿,你不需要当真的。”
景夜彻底愣住了,脸上一片青红交加,好在灯烛昏暗,玄谷没真切看见他脸上的难看神色。
玄谷突然了悟——必然是这既忠又痴的凡人青年觉得自己的身子被神碰了,便是神的人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想把这身子献给神,永远做神最忠诚的仆人。
这份忠诚的奉献,甚至能以完全丧失自我为代价。
而这,恰恰却是玄谷一直以来想要纠正他的想法,玄谷不想让他被所谓的“神灵”遮蔽自己的神智,丧失自我,做出很多愚昧的事情,即使那个神灵是她。
景夜看着玄谷,双眸慢慢酸涩通红。每一个字从鲜红的颤抖的唇里吐出来,都好似在心中凌迟出一刀血淋淋的伤口。
“您占有了我,现在却不要我了,是吗?”
玄谷觉得自己被景夜这一句话说的像个用完就丢掉,过河就拆桥的渣滓。
“不……我不是……”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然而这一句极其单薄苍白的辩解并没有挽回什么——就连玄谷也再说不出更有力的话语,来证明她真的不是一个爽完不认人的渣滓。
她碰了景夜,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是事实。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对景夜负什么责任,甚至不认为这是一件重要的事,也是事实。
她是神,神当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是景夜是凡人,他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在这种凡人的心中,对神的忠诚和贞洁,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
抿了抿唇,玄谷转回了头。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她和一个凡人的心性眼界想法都不一样罢了。
“无论你怎么想,我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即使我是神灵,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玄谷想这样告诉他,可是却被激烈的声音打断了。
“你重要!”景夜的声音在颤抖,一顿之后,他轻声却坚定地说,“对我来说,谁都没有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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