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雕栏玉彻的游廊庭道之上,俊美冷漠的星帝陛下大踏步前行,周身寒绝的帝意外泄,玄色锦衣袍尾如鲲鹏的漆黑尾羽,逶迤拖曳出一地苍雪冰凌,一路行来,所过之处,具被覆雪冰封。
素来寒暑如春的九重天上,落了一场千年罕见的鹅毛大雪,银装素裹之下,巍峨宫廷天阙,便越发显得寂寥萧索了。
不几时,星帝銮驾便到了星辰殿前观凤台,刚从九重天门外退下来的一众仙官神将,跟在帝灏身后,回归殿中本位。
殿内,文职神官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已经不知有多久了。见帝灏一干人等进来,又见星帝陛下冰寒脸色,不由肃然收起声息,不敢造次。
冷漠端持的九天星主,登上星辉玉石铸就的冰玉王座,一双如冰珠的苍蓝眸子俯视众生,不怒自威。
面对薄唇紧抿,眼眸沉寒的星帝陛下,御阶之下的众位神官仙君,也都各怀心思,惴惴难安,此时无一人敢发声。
“霜华。”上首御座之上,如冰寒彻骨的声音,点到了了司掌霜雪之神的姓名。
满头白雪冰丝,霜雪如花覆颜的女神官心下咯噔一声,急忙低头,向一侧跨出众位神官仙家队列,轻声道:“小仙霜华在此,恭听陛下旨意。”
“从今以后,甲子神兵阁前碧莲池,本君要你日日皆去布雪降霜,什么时候碧莲池全都冰冻严实了,你才可以停。”
听到帝灏此番言语,霜华有些愣怔地抬头,脸上神色为难——要知道,碧莲池深达三千尺,就算穷尽她霜华一身灵力,都未必能冻结到莲池底。
帝灏向来是个深明大理的君主,为何此番竟下了一个这样不通达情理的旨意?
“陛下……只怕小仙灵力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有负陛下之托……”她略一沉吟思索,又道,“更何况,碧莲池是萍汀神君本源所在,小仙日日前去布雪降霜,若是萍汀神君追问起来,要如何?”
不提那美艳的花灵名讳还好,一提之下,上首君王脸色更是如同覆罩了一层霜色,他身遭严寒,逼得四周也具是侵染了沁骨寒意,冷冽程度,都抵得上帝灏的锁星宫内凄苦严寒了,阶下众人在此等凌寒帝意之下,无不瑟缩战战兢兢。
万年之前,云易帝君尚且执掌天道之时,萍汀便在这九重天的碧莲池中,承泽祥瑞雨露,修出了灵根。再后来,三界被玄谷杀得七零八落,天道凋敝万年无主,昔日辉煌的九重天宫阙也衰落了下去。但即便如此,萍汀依然护持着那方莲池,不曾离去。
有无忌仙童曾问过那千万年来,样貌都如少年青稚的花灵神君,为何还要守着这已然衰落破败的天宫,绝色的花灵只傲然扬起头来,说他在等一个人回来。
谁都不知道萍汀在等着谁,只知他一等便是一万年。天上众位神官,闲余之时,私下也有所猜测,却没有半分头绪,不过有一点,倒是众皆认同的——那人,必定是萍汀神君刻骨铭心的仇家,因为他每次提起那人来,都要恶狠狠地咬牙切齿一番呢。
“以下犯上,对本君动手,这一条罪状不够吗?”上首的星帝沉眸以对。
“这……”霜华脸色讪然,踟躇不敢有所行动。
萍汀神君并不归属九重天阙宫廷管辖,他生来又懒散自在,除了他那一方碧莲池,哪里都不爱去,什么闲事也不爱搭理,故而即使三千前,帝灏亲临九重天阙,修建复兴帝道宫闱之时,久居在碧莲池中的萍汀,也不过是浮水踏浪出来,对着当时锐不可当的年轻星帝丢下一句:“你们爱如何如何,只是不要动了我池子,我便什么都不会管。”
他不奉帝诏,也不受神君仙禄,身在九天,却不归九天。幸而星君帝灏雅量,也不以为意,这么几千年来,才能与莲池花灵两不相扰,也称得上相安无事。
三千年前,甲子神兵阁前碧莲池内的花灵,修为便深不可测,相传足以能与星帝陛下一争。碧莲池的主人如此大能,霜华哪里又敢去他地盘上布雪降霜,兴风作乱?
“罢了。”见阶下霜花覆面的神官默默思忖不语,帝灏不悦地蹙了蹙眉头,起身拂袖,快步踏出殿外,取道甲子神兵阁,冷声上达天阙,“本君亲自去冰封了那八百里莲池!”
想来,真身是并蒂莲花的萍汀那一个双生子已经出世,这三界之中,除了帝灏自己,也再没人能稳压那花灵一头了。
正在莲池中吐纳养息的两位花灵,突然听闻受他庇佑千年的莲池水妖慌慌张张来报,说是九天星帝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往这里赶过来了。
受了玄谷天道一剑,没有几千年养伤,两位花灵怕是回不到巅峰之时。如若此时那星帝发难,他们也并不好与他正面针锋相对。
红衣花灵抽起挺翘鼻尖,还欲出莲池逞能,与帝灏相争:“他安敢欺我太甚!”
黑衣花灵也面色不愉,却心中清明,此刻出去,与帝灏对上,不过是去送死罢了。他拉住了红衣萍汀,正待说什么劝阻话语,头顶清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寸寸冰封,一点一点透了下来。
见此情境,两位花灵脸色具是一变。
黑衣堕魔的花灵扯住红衣花灵手腕,再不由他分说,收拾起本源灵根,一起如流星赶月,在碧莲池被彻底封冻之前,终于是奔逃出了莲池底。
两人站在云头,隐着身形,看着他们待了几万年,安身立命的八百里莲池被顷刻间封冻成一整块冰凌——那封冻之法不比寻常,帝灏甚至不惜灌注了帝意大道的秩序法门,他法出灵随,说八百里莲池不能融,这八百里莲池,便千万年都融化不了。
把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花灵封冻上千万年,也让他二人明白,千万年,他们能得自由,无非是有他默许。这三界,还有他不许,他们也碰不得的东西。
帝灏以沉黑的苍蓝眼眸,凝视着眼前八百里冰镜,其内生机,已经在帝息寒气之下,绝尽了。
雪洋洋洒洒落在不久之前还满池荷花,盛艳风光的冰冻镜面。
帝灏伸出手,接住一瓣冰雪。在暗淡天光之下,其上雪花细致华美的纹路,有序清晰可辨,久久没有融在帝灏指尖。
这偌大的九重天阙,帝灏一人守着,突然便觉得有些寂寥了。
云头上,萍汀荷色花瞳通红,眼中尽是不舍。便是池边那个身披星辰的玄色身影,厚重如寒山,逼得他有家不能回。
黑衣花灵默然良久,道:“走吧。”
红衣花灵檫了擦通红的眼睛,声音里含着一点点哭腔:“还能去哪里?你我的根,在今日断了。”
“日后你我二人,便是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了。你不是还要证天道吗?死在这里,还证什么天道?”
萍汀不语良久,突然说:“再不见她一面,我心有不甘。”
“那就去,见她一面。”堕魔花灵知晓双生子心念所指,以声应答。
“可她在哪里呢?”
“就算寻遍天上地下,千年万年,总归是能再见到的。”
一红一黑,两束流光,从九天之上,坠落了。
……
太攀的黄金蛇瞳,警戒地竖起。他看到了那盛满星河光辉的一剑,只一剑,便让身负溯世大道的九天神君,神形俱灭。
他有些局促紧张地咽了咽喉。
太攀少年登位,在妖界卧薪藏胆千年,千年蛰伏,就是为了这出师一战,一鸣惊人,声震三界。
他是最年少的妖王,三界神魔妖魅,除了与世无争的魅族,妖族最为势弱,不仅受着九重天上神族桎梏,还要时刻受魔族打压——神、魔、妖,这是三界,数得上名号的大族啊!凭什么,妖族排在最末?!凭什么,他堂堂百万妖族之王,见了九天星帝要低头?!凭什么,魔君雾越要集结兵甲攻上九重天,他妖族就要献计献兵?!
他这个最年少的妖王,肩负着这个最势弱的妖族,该何去何从?
从他坐上妖王之位,便脱不了带领着妖族,走向让三界再无人敢小视顶峰的使命。而今天一个魔君雾越,不过是他开创妖族盛世的垫脚石,小试牛刀而已!今日祭一个雾越,明日拿百万魔族为祭,后日大后日——九重天阙,神族、星帝,哪一个,不能与他太攀作祭?
我自是帝王将相,杀伐天下,皆由我心。
可这杀伐天下由我心的小妖王,万万没想到,他的出师扬名之战,遇到的,是比他还要杀伐由心的玄谷。
一剑,退星帝,诛神君。
这可是他只在上古典籍里,窥视过风光的曾经半步天道小帝君啊……没想到她失了道心散尽修为,还是这般霸道。
周遭三界众人,大抵都只顾看那一场小帝君的风流韵事了,太攀许是极少数注意到了帝灏挥手打散蜃景之前,蜃景中女子身下玄石闪逝细节的人了。
猫腻大抵就在那块玄石上了,而且……
太攀环顾四周噬灵吞天大阵。
莫非,那石头,便是三界至宝,上古玄石噬灵?
小帝君以噬灵石为辅助,才作得这一场噬灵吞天大阵?
这,倒有点意思。
太攀眯起眼眸,黄金竖瞳冷冷盯住了走向魔族公主的玄谷。
如若能以小帝君为他妖王太攀的出师之祭,分量可是比魔君、星帝,重上无数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