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星河长夜(十二)

“魔君留步!”寒宵月光之中,隐隐传出清朗仙音。

远遁即将入九幽的雾越真身化作的猩红血光略作停顿,在一团暗红色的魔气之中凝结出身形。

俊美的九幽魔君转头,就见手持书卷,身覆紫竹刺绣墨青长袍的清逸神君,踏着霁朗月光而来。

雾越眯起眼睛。这位神君,他自然是认识的,三界唯一的书灵——只要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能在他的本命真身溯世之书上,找到可循之迹。而且如若能重回事发之地,以天地气机做引,再以这位神君的天赋秘法溯世之道辅之,便有一定的几率能够在溯世书上,将曾经发生过的事迹场景还原出来。

三千大道,修到极致,具可证道登临天地众生之上,超脱三界。溯世之道便是其中探寻过去,斧正当世,警示未来的道法。只是道法虽无高下,却有深浅,不知这位三界唯一修溯世之道的书灵神君,大道修得了几分?若成大圆满,那天下就没有他不通晓洞察的事了。

“不知潇殊神君特意追本君到这九幽九重交汇的混沌深渊,是为何?”

潇殊轻轻一笑,清淡的瞳色如澄澈泉水,淡色的唇边有一个极小却深的梨涡。清泉酿酒,端的是甘甜如醴。潇殊在九重天上千万年,极少展颜,扶鸾便曾要他多笑一笑,说他平日里板着脸,看起来太过冷淡,一笑起来,却是极甜。

潇殊不喜欢扶鸾这个评价,他讨厌甜得像蜜的那种,黏糊糊的感觉。

只是此刻心情莫名有些愉悦畅然,他深知,只要将那曾经风光尊贵无双的小帝君行踪透漏给这上古魔头知晓,对方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给那祸世的妖邪女子好果子吃的。

那种祸水,在万年之前,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了。

潇殊以古观今,总有隐隐不安,觉得三界翻覆的契机,全系于那一人一身之上。那般绝色,一颦一笑,就会引出无数不该起的贪念欲/念。匹夫固然无罪,怀璧便是其责。纷争既起,摔毁了那玉璧,自然便没有这诸多杀伐争端了……吧?

毕竟,欲成大业者,总要有牺牲取舍。若以她一人之生死,换得万世太平,潇殊不觉得有何惭愧内疚。

他本就是一只没有心窍的书灵,无心,自然不知情为何物。但纵观三界书录,所谓舍小爱,以成就大爱大仁义,应该是如此的。

“适才在九重天门之前,我方听得魔君欲和那迷惑了星帝陛下的女子问罪,故而有此一追。”修长的食指轻点了一下手中的书卷,潇殊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星帝今番悔婚的做法,实为不妥,也太不识大体了。为了九重天界与九幽的万千生灵,我愿意冒着被星帝事后治罪的风险,将那女子隐匿之地,告知魔君。”

“哦?”雾越眼中浮现出一丝兴味探究神色,但见潇殊面色无异,不置可否,未知真心假意地赞叹一声道:“潇殊神君可真是这九重天上,一个难得的明白人了。”

潇殊对一个活了数十万年的上古魔君的赞赏也并不当真,他只是低下头,盯着手中的书卷,低声说:“那女子,此刻就在甲子神兵阁之中。”

九重天上的甲子神兵阁,自帝灏登位之后,便无人镇守,阁中兵器,只要有资格进入的神君仙官,都可拿一件作为自己的法器出阁。

在这样无人镇守之地,对一位九幽魔君来说,不过就像是出入无人之境罢了。雾越只从潇殊只言片语中,便听出了他有意提醒。妖红薄唇弯起,雾越终于露出一个稍微真实的笑:“多谢告知。”

得了那坏他联姻大计的女子行踪,雾越也不急着折返九幽魔族领地,回身似要往九重天甲子神兵阁方向赶去。此番联姻已不成,他也与帝灏撕破脸面,三日之后便要兵戎相见。若是能在阵前先杀了帝灏的心头好,让他痛上一痛,自然也是极爽快的事情。

潇殊见他如此心急,只能高声再提醒一番:“魔君可知那女子姓甚名谁?”

“哦,这一件我倒是忘了问你。素闻潇殊神君丹青笔墨了得,不如为本君画一幅画像,好让我依画寻人如何?”

潇殊一顿,摇头道:“那女子的风韵颜色,我笔下画不出万分之一。”那是语言笔墨,都无法描绘承载的绝色。

雾越乍听他如此说,也是一怔,便有些心向往之,脱口而出问道:“何等绝色女子,莫非比我那心肝女儿还要美貌么?”

潇殊诚恳坦言:“犹如小谭比之巨湖,溪流比之大江,星辰焉能同日月争辉?公主与那女子,云泥天壤,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公主在那人面前,是泥尘罢了。”

雾越大怒而振袖:“荒谬!”

面对震怒的魔君,潇殊也只是浅淡地说了一句:“那女子唤作,玄谷。”

想必亲眼所见过那曾经三界第一人风华的魔君雾越,比他们这些只在上古传奇书籍只言片语之中窥得“半步天道小帝君”姿容风采的后起之秀,对玄谷的绝色美貌,感触更甚吧?

只此一句,雾越便全无声息,默然良久之后,才沉声道:“如此说来,帝灏果然从她身上得了那半步天道,才有了那样磅礴浩瀚的灵力……”

知晓帝灏那一身十万年灵海,皆是来源于夭若真相的潇殊,并未出声指正,而是顺势误导:“正是,所以此刻那小帝君,不过是一介废人。我记得万年之前,魔君在她手中,吃过一些苦头,今番正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魔君莫要错失才是。”

万年之前,神魔妖魅,在那人手中殒命不计其数,雾越当年有幸得生,该是记恨着那人的吧?潇殊相信,雾越不会放过这个能一报万年之仇的机会。

雾越勾着妖红薄唇冷笑:“雪耻?呵,你晓得什么?”他说完,望着穹顶星空与黑沉魔气交汇的浑浊扭曲空间缝隙,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

思量片刻,雾越的遁光终是如潇殊所愿,向甲子神兵阁方向远坠而去了。

潇殊目送他离开之后,才在此悄无声息重返九重天。

他这些背后的小动作,帝灏自然不知。雾越远遁之后,帝灏便自困于锁星宫内,紧闭宫门,闭关疗伤。

夭若十万年的灵力虽然已经被他炼化十之八/九,但短时间内,急速扩充的灵海,帝灏还不能完全适应,这才有了今日被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魔魅花灵魔气伤灼,就引动体内灵海汹涌不竭的境况,终归是一个隐患。

他在锁星宫内隔绝了外界,自然不知道,魔君雾越去而复返,于满地星辉之时,重新回到了九重天。

站在甲子神兵阁之外,雾越许久未进去。甲子神兵阁门上那一层结界禁锢,对灵力低微的小仙来说,可能牢不可破,但对于雾越这种上古大魔来说,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纸,一捅就破。

之所以现在还被隔在那一层结界之外,不过是雾越心头突然涌出的那一丝,近乡情更怯之感罢了。

万年之前,那人何等风流?可一万年,沧海已经足以化为桑田,不知如今,她失了一身修为,道心全无,会变成什么样子?

凄楚抑或是狼狈?这样的形容字词,雾越总归是没有办法和那么一个卓然光耀的人联系在一起的。

她天生高高在上,势不可挡,是这天地间最耀眼的明珠星辰。可一朝这颗星辰跌落在泥泞深渊里……

雾越难以抑制,骨血发烫。

——此刻那小帝君,不过是一介废人。

潇殊之言,似犹在耳。

她没了半步天道,没了那一支风雅繁盛的桃花枝,没了凌厉剑意……

任人宰割。

雾越满心满脑,便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想来,也确实是一件及痛快的事。

轻轻一点,甲子神兵阁门前,结界似涟漪泛水,晃荡而开。

雾越提腿踏入之后,才发现阁内的异状——原本清扬灵气充溢的地方,此刻竟都是魔魅瘴气。

原来已有魔道中人,先他一步,来颉取那颗明珠了么?思虑到这一层,雾越不由微怒,他看上的东西,被别人捷足先登抢去,心中自然不痛快。

面前魔障幻象横生,幽雾湿重,遮人眼目,以雾越之力,都挥之不去,他便知,这阁中侵占盘踞,是一只不啻于他的大魔。可以雾越在魔族万年根基,耳目众多,也未曾听闻过,三界之中,还有什么不出世的魔族,能与他比肩——莫非,是割据九幽毒瘴龙潭之地的魅主么?

只是魅主终年被困于九幽,从不曾出世,万年之前的诸神大战,乾坤颠倒之时,也未见他出现来搅弄局势,何以此刻,竟上得九重天来,与玄谷纠缠?

但不多时,雾越便知,他看走了眼,布局幻境的,并不是九幽的魅灵之主,而是一个一身黑衣的赤足少年。

那少年姿容极为美艳,肌肤白莹胜雪,唇红如荷,一只赤衣果的玉白足腕上,缠系着一条红绳。

此刻,他半跪于玄石之上,白皙鲜润的手指在他身下那陷入昏迷之中的绝色美人身上流连亵/玩,旖/旎香/艳的情状,叫雾越这等浸淫风月的常客都心思燥然。

“来啊,你不是一直都恨极她了吗?现在,她就在这里,是你的了。你不想对她做点什么吗?无论什么……都可以哦。”

黑衣的少年笑容妖魅诱惑,抬起眼帘,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红衣少年,两人面容一般无二致,具是美艳无双,只是风情却各不相同。相较于黑衣少年的魅惑妖娆,那红衣的绝色少年,却懵懂纯良得紧。

雾越开了法眼,见得两位少年真身——一黑一红,原是一株双生的并蒂莲花。

红莲少年被那黑莲少年引诱,无知无觉地吞了吞口水,荷色花瞳迷离,盯着玄石上,衣衫凌乱的女子,慢慢走了过去。她一头青丝散落妖娆,阖着眼,眼睫长密如蝶羽。

黑莲少年纤长的手指沿着美人如玉刻就的挺翘鼻梁,摩挲向上,点在她眉心那半朵桃花印记上,阴森一笑:“怎么就不是一朵荷花呢?”

身下美人被他点着眉心,似不安地蹙起好看的眉头,更添生动神情。

红莲少年已经逼近,跪在另一边侧,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美人红唇,温热柔软。

黑莲少年嬉笑着,凑近他耳边,轻声引诱道:“尝一尝,看看她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