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仙玉话本

下界,青丘。时值盛夏,青丘树木葳蕤,河流清凉清澈,狐狸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称得光景很好。

一只赤红的小狐狸,不知是什么急事,要了命似的急匆匆跑进了王殿。

“朱灵,不好了!”

狐王朱灵掀开狭长的狐狸眼,懒洋洋地撑起身子,迷迷糊糊问:“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小狐狸道:“天宫传来消息,仙玉竹简上刊载了一篇有关狼王和仙尊的艳.情话本,被狼王和仙尊瞧见了!”它说得可怕,狐王的反应却淡淡的。

“瞧见了就瞧见了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别人爱编排仙尊哥哥和林惊风,我管得着么?”朱灵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反正也不是真的,仙尊哥哥是我的,别人怎么写,怎么说,都是假的……”

狐王说着,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朱灵,别睡啊!”

“别吵!”

小狐狸急了,跳狐王身上,用肉爪子拍他脸,并大喊:“狼王扬言要禁毁仙玉竹简!”

狐王眼皮一掀,垂死梦中惊坐起,“你说什么?”

小狐狸:“狼王被气狠了,要禁毁仙玉竹简,以正天庭风化!仙尊把众仙家都召到了青玉台,正商量这事儿呢。”

狐王一拍石榻,“他怎么敢!”

仙玉竹简的生产和维护,一向是狐族在管。随着仙玉竹简在仙界的普及,它给狐族赚了不少灵石,狐族对其依赖度也逐年攀升,如今已到了动辄伤筋动骨的地步。

小狐狸看着自家大王,畏畏缩缩地抱怨:“他有什么不敢的?仙尊不管事,狼王都快独揽大权了。更何况咱们狐族和狼族本就不睦,这次被他逮着了错处,他能轻易放过我们?您还是亲自去天上看看吧。”

“林惊风这灾舅子!也不知道发什么疯,不就让人编排两句,至于么?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想当年,编排我与仙尊哥哥的话本……”

小狐狸听狐王有追忆似水流年的架势,急忙打断他:“我的王呀!别想当年了,你还是快去天上瞧瞧吧!”

“知道了!”狐王把小狐狸刨一边,自己理了理衣裳,急匆匆出门往天宫去了。

*

三十六天宫,专供议事用的青玉台。

众仙官立于台下,争论不休。

有拥戴狼王的,觉得仙玉话本那些腌臜的文字,辱没了宵衣旰食的狼王和尊贵的天尊,有伤天庭风化,不利于仙家修行,应该坚决取缔。

有狐王一支的,为了维护自家利益,觉得这事仅是话本创作者一人的罪过,不应该殃及池鱼。

当然,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心看戏的。

陆急雪坐在主位上,听着他们相互争执推诿,十分不耐烦。

末了,两派仙官见谁也不能说服谁,便把问题抛给了陆急雪。

“本尊……”陆急雪捏了捏袖子里的仙玉竹简,略一思付,“狼王怎么看?”

林惊风闻言,正欲说话,却听青玉台的守门仙使来报:“仙尊,狐王来了。”

林惊风当即沉下脸,不再多言。

陆急雪听狐王来了,眉头微蹙,略一权衡,便起身道:“此事改日再议,你们先退下吧。”

“诶,仙尊……”

不等仙家们反应,陆急雪便转身走了,只留给他们一个淡漠的不耐烦的背影。

“仙尊这是……”仙家们面面相觑。

有稍微明白些的仙家,讳莫如深道:“别问了,快走吧,仙尊和狐王那儿,可有一笔烂账呢。”

林惊风看着陆急雪的背影,眼睑微垂,神色难辨。

待狐王进入青玉台,整个大殿,便只剩下林惊风。

“仙尊哥哥呢?”狐王拦住林惊风,没好气地问。

林惊风冷淡地扫他一眼,把狐王的爪子拍到一边,径自走了。

狐王跺了跺脚,高声骂道:“林惊风你这灾舅子!等我嫁了仙尊,有你叫我嫂子的时候。”

林惊风闻言,摇了摇头,大步走了。

*

陆急雪离开青玉台后,便径直回了三十六天宫的寝殿。

他这寝殿名唤白玉殿,起得俗,通体以白玉砌成,白得晃眼,故此命名。隔壁议事用的青玉台也是因为这个理。

三十六天宫这些殿啊,台啊,都是前任仙尊留下来的,陆急雪也想不明白,那位为什么要把自己住的地方弄这么突兀,白是白,青是青,丑就算了,还招摇晃眼。

陆急雪不喜至极,却不想因一己之私,劳师动众,将整个天宫翻修一遭。是以,他即位之后,便将自己种的花草塞满整个宫殿,好让这白得晃眼的寝殿,看起来顺眼一些。

陆急雪回来时,心里本就因方才的事情,疲惫不堪,如今见了这碍眼的白玉建筑,心里更郁闷。

“仙尊,您回来了。”白玉殿看门的小仙使极没眼色地迎上前来。

陆急雪勉强点头回应,疾步进了寝殿。

“我要小憩片刻,未得召,不许放任何人进殿。”

这声音冷得跟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小仙使下意识抖了抖身子,答话的声音却热情洋溢:“是!仙尊您放心,有小仙在,不会放任何仙家进来打扰您的。”

仙尊进去后,小仙使看着墙面的冰霜,喃喃道:“看来,下次来白玉殿当值,得带件保暖的灵器。”

*

陆急雪进了寝殿,如松柏般挺立的身形一下就垮了,他懒散的走到卧榻前,将自己的身子扔到了榻上。

“太累了。”陆急雪捂脸感慨:“这个仙尊当得太累了,这辈子都不想进青玉台了。”

殿内的花草察觉主人回来,纷纷无风自舞,窸窣的声音犹如风吹过花海,静谧,美好……

陆急雪抬手指着花草们,“别吵!”

花朵小草们立即定住,跟死了一样,连根花芯都不带动的。

“还是你们最乖了。”陆急雪放下手,疲惫至极的,慢慢闭上了眼睛。临睡前,他对花草们说:“有人来了记得提醒我……”最好不要有人来。

陆急雪睡了,可惜,睡得并不安稳。

“当长河逆流,一切回到开始那年,我还能握你的手吗?”

谁在说话?

没等他探明究竟,就被迫转入了另一个梦境。

绯红色调的暗室,层层帷幔堆叠,暖香馥郁。

不堪入耳的低语自四面八方传来,陆急雪忽然就愤怒起来,堂堂天宫,这些仙家写些淫词艳曲儿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敢在天尊寝殿白日宣淫,真是世风日下!

陆急雪拨开层层帷幔。红色帷幔尽头,那绮糜暧昧的场面,冲击着陆急雪的神经。

他见自己瘫软在椅子上,衣袍散乱,眼神迷离。黑衣仙君半跪在他脚边,埋首他腿间。

两人都深陷欲.望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仙君抬头问他:“兄长,舒服吗?”声音是含笑的。

这人是……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陆急雪的思绪。

自己从欲.望中脱身,不仅不领情,反而一掌掴在那人的脸上,哑声怒骂:“林惊风,你这个畜生!”

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愤怒、失望,以及掩藏在一众情绪下的难以自持的心疼。

林惊风半阖眼,神色晦暗不明。他握住打他的那只手,放掌心轻轻揉弄。

“手打疼了吧。你如今没有灵力护体,小心别伤了自己。”声音轻轻的,像情人间的低语。

他嫌恶地扭过头,不再看面前的人一眼。

林惊风神色一暗,不由喃喃道:“看来,是我做的不够好,让是兄长失望了。”

说话间,陆急雪的下巴被林惊风捏住抬起。他对上林惊风的眼睛,心下大惊,那淡灰的瞳孔,不复冰冷,满是暴戾和欲望。

为什么会是这种眼神?

下一秒,他的双腿被迫离地,被青年挂到了凳子两边。

“别怕,我会让兄长舒服的。”青年犹如黏腻有毒的糖浆,倾身淹没他,将他全身的空隙,悉数填满。

“林惊风!你混蛋!”

陆急雪猛地坐起,看着四周熟悉的花草,突然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长舒了一口气,压下胸中涌起的燥热。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难道是因为那个话本?”陆急雪有些自恼。

他长着一双及其凌厉的凤眼,平日在众仙家面前,眼尾微挑不怒自威,端足了仙尊的架子。但此刻,他暗自懊恼,眉头微蹙眼尾低垂的模样,竟透出股别样的稚气。

“哗~哗~”

卧榻旁,一株开得正盛的水仙无风自舞。

有仙家来了。

陆急雪从软榻下来,走到开得正盛的花丛中,揪下一片叶子。

小仙使在门外喊:“仙尊,狼王来了。”

林惊风……应当是为仙玉竹简那事儿……

“我会让兄长舒服的。”

好不容易遗忘的画面,随着这名字的出现,再次占据陆急雪的脑子。陆急雪抿唇,将掌中的叶子掐破,青色的汁液涌出,沾了他满手。清冽的草香在屋内蔓延开来,丝丝缕缕钻入鼻息,陆急雪的神经稍稍平复了些。

“仙尊,见吗?”仙使久久得不到回应,不由再次询问。

陆急雪回神,坐回软塌。

“请他进来。”

“兄长,惊风扰您午睡了。”一身黑衣的狼王半跪在榻前。

陆急雪看着半跪在跟前的狼王,盯着他的脑壳顶儿,不由想起来梦中的场面,到挺重合……这茬儿是过不去了,陆急雪有些慌忙地,将沾了汁液的手放至鼻尖,借草香压绮念。

“什么事?”

林惊风起身,开门见山,“仙玉话本受众极广,影响大,应早做规范。”

陆急雪捏了捏袖子里的仙玉竹简,点了点头,颇有些口是心非“对,是该规范,狼王怎么想的?”

“禁……”

“全禁不行。”

话一出口,陆急雪就后悔了,太着急,就显得刻意回护了。他捏着袖子里的仙玉竹简,解释道:“仙玉话本泥沙俱下,但书嘛,有好有坏,总不能一竿子全部打死。”

林惊风盯着陆急雪袖子,叹了口气,轻声道:“兄长,我没还没说完,你别急。”

“嗯?”陆急雪用手摸了摸鼻子。

林惊风道:“禁一批诲淫诲盗的话本以示警戒,如何?”

陆急雪松了袖子里的仙玉竹简,点了点头“就这么做吧,让文曲星君去办,他不是你那边的人,狐王那边若是有什么损失,也怪不到你头上。”

林惊风点了点头,轻笑道:“谢兄长体恤。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望兄长准许。”

“什么事?”陆急雪记得,自林惊风掌权以来,便没这么规矩地和他说过话了,料想不是小事。

林惊风看着陆急雪,忽化出原型,跳到了陆急雪大腿,毛茸茸的狼尾,直接环在了陆急雪腰上,脑袋轻轻蹭了蹭陆急雪的肚子。

陆急雪一愣,他身上的衣裳是仙界以轻薄不透著称的流云锦,上身之后轻若无物,既能避体,又能增强仙家周身气脉对灵气的感知,可谓修行必备佳品。

但这流云锦虽好,却也有弊端。就比如现在,这大狼往他身上一缠,像是直接碰到他的皮肤。温热毛绒的触感。陆急雪腰腹有些痒痒。

陆急雪有些受不住,便把狼尾巴尾巴薅到一边,并抬起林惊风的脑袋,轻轻抚摸。

“怎么了?”林惊风化出原型后,陆急雪的声音温柔了不少。

林惊风抬轻轻蹭陆急雪的手心,轻声道:“兄长,息风快归天了,可否将他交给我处置?”

息风?陆急雪沉思片刻,终于把这名字和他的事迹对上号。

息风君乃前任仙尊座下第一宠仙,本也是个体面人,奈何前任仙尊退位之后,他就自持资历,蔑视他这个新任仙尊,党同伐异,打压新晋的小仙,意图把控大权。除此外,他还肆意玩弄女仙女妖感情,搞大了四个女仙使、五个小女妖的肚子。搞大还不算,还不让人家生,诱骗别人去堕胎,诱骗不成就用强。其中有一只狼妖不堪受辱,自杀了。

两百年前,息风仙君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他也是惊怒非常,奈何这位的势力根深蒂固,他动摇不得,于是只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把他贬去凡间历劫,细算来,这位也快归天了。

不过时移世易,两百年前,他收拾不了他,两百年后,可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至于林惊风和这位的纠葛,说来话长,长话短说:那个自杀的狼妖,是林惊风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