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7章

江映月动手将萧狄身上所带针甲取下。

被封闭已久的内力,迫不及待般地涌向四肢百骸。萧狄深深吸气,竭力将气劲控制住。

他先按蛊虫苏醒前的功法运气。气劲在有限的气路中运行,避开了蛊虫可能经行的位置。

运气一轮后,萧狄睁开眼。

他双手被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感觉到身体并无中毒之兆。

陈雄在侧冲着他笑:“你成功了,徒弟。”

萧狄心中大喜,看着陈雄轻轻点头,道:“师父,我接下来会按黄土诀运气,但不再避开那些在蛊虫苏醒后才打通的气路。”

陈雄看了看江映月,江映月点头:“无妨,倘若你气劲走过了你说的那几条气路后,你出现中毒的症状,我会立即为你解毒。”

萧狄点了点头。

好运到此为止。萧狄在盏茶功夫后,苍白的脸色变得发青了,眉间隐有黑色。

江映月当机立断,将那件针甲替他重新穿上,又把他放入药浴池中。

——分割线——

董桐在自己的房中,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仍未收到江映月传来的任何消息。

他坐立难安,只恐萧狄有失,起床后立即便找到了昨日接待他们的庄中仆役王景,求他帮忙去探探情况。

王景皱着眉:“半天一夜都毫无消息,也确实奇怪得紧。以前送进去的病患,不论救治的结果如何,庄主总会差人向病患的亲友通传消息的。”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董桐更加惶恐。

董桐道:“小兄弟,我着实担心我家少爷的情况,不如我便跟你一道去问问庄主罢。”

王景道:“除了送病患进入的时候,亲友是不能进内院的。你跟着我,也只能再跟上一段。”

董桐陪了个笑,道:“跟一段也是好的。我心里焦急,还请小兄弟多多体谅。”

王景见惯了担心病患的亲友,便答应了:“也行,你且随我来。”

他在前头走,董桐跟在后头。

王景想起萧狄昨日来庄时的情形,心里的疑窦再次被唤醒,不由问董桐道:“你是在萧家做事的罢?萧狄……你家少爷以前在庄子里的时候,身体健壮得很,怎回家当着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足一年反倒生了重病了呢?”

董桐暗自苦笑。

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是难做得紧,如今闹得半死不活,好歹还有条命在,已然不易。

他自不能将真话讲与王景听,只含混道:“少爷回家后,家中上下的事情,都得劳烦他费心费力,许是操劳过度了罢。”

王景半信半疑,但也不再问了,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内院的入口处。王景道:“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瞧瞧。”

董桐有心跟进去,但江家庄地位超然,连那位主上都敬重几分,他也不敢贸然便在人家的地界坏人家的规矩。

董桐便只点了头,在原地等。

等了没一会儿,内院里走出几个人来。

当先一人,正是董桐心心念念的萧狄。

他披着那件黑斗篷,没有戴帽子,一头青丝未束,便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肩背上,颇显凌乱。

萧狄的打扮虽显潦草狼狈,但脸色却一改昨日的苍白虚疲,竟似恢复了往昔的健康。他面色如常人,双颊上甚至隐有红晕。

董桐大喜,疾走两步到萧狄身前:“少爷,你可是大好了?”

萧狄望着他,神情平和,说了一个字:“嗯。”

董桐露出微笑,朝着萧狄身侧的江映月拱手行礼:“多谢庄主救命!”

江映月面容疲倦,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也只说了一个字:“嗯。”

董桐敏锐,直觉有些不对。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道:“庄主,少爷他……他身上的针甲还穿着罢?”

江映月没有回答。

倒是萧狄身侧站着的一个高头大马的中年汉子,原本一言不发,此时却忽然往前迈了两步,逼到董桐身前。

董桐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心头大惊。

对方冷冷地凝视着他,道:“我是陈雄,萧狄的师父。你便是他家里的人罢?”

董桐僵笑,手里攥了一把冷汗,点了点头:“是,我是少爷家里的下人。”

陈雄望着他,伸出手:“钥匙。”

董桐愣了愣。回过神后,道:“还请陈师父恕罪,这钥匙我不可……”

陈雄耐心耗尽,没等他说完,一掌便拍到董桐胸口。

董桐将他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偏偏没有任何办法避开。

耳侧只听得萧狄有些急切的声音:“师父留情!”

江家庄竟蛰伏着如此高手,为何主上只字未提?

少主他为何竟会为我求情?

董桐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人已被陈雄抓在手里。

他受了陈雄一掌,内腑俱受重创,再无抵抗之力。陈雄在他身上一阵乱摸,摸到一串钥匙。

他对着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王景道:“钥匙拿去,给萧狄打开镣铐。”

王景吃了一惊:“什么……什么镣铐?”

陈雄不耐烦地道:“你把他的斗篷解开便知。搞快点。”

王景在庄里呆了十年,头一回见陈雄发威,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地走过来接去了钥匙。

江映月在旁,神色复杂地看着王景解开萧狄外罩的斗篷,又一脸惊讶地去打开萧狄锁手的镣铐。

王景想着自昨日进庄时萧狄便披着这斗篷,想必这铐子那时候便已锁上了。

他将萧狄的手腕放在掌心揉搓,讷讷道:“萧狄,你……你家里怎么如此对你?”

萧狄倒不意王景竟也如此关心自己,愣了愣,才默默将已得自由的手从王景掌中抽出来,笑了笑:“有劳王哥。”

是了,这里是江家庄。这里的人不比萧家深宅大院里的那些人。

这里的人彼此间善意大于恶意。纵使他在这里长大的时候,是个身份最低微的影卫,可庄中的人并没有苛待他,反而时时会关心他。

这里……虽然不是他的家,却是给过他很多温暖的地方。

王景有一肚子话想问,可看着萧狄平静的脸色,忽然问不出口。

陈雄已将董桐扔到地上。

董桐捂着胸口,脸色十分难看。

萧狄走到他面前去,探出右手。

董桐看着那只手。萧狄的右手手腕缠着白布,那是为了防止镣铐磨损皮肉,所以由董桐亲自缠上的。想必昨日泡过了药汤,那白布已变成一种暗黄的颜色。

而萧狄掌上缠着的纱布这换了新的。每次洗毒,都需割破掌心,萧狄手掌因而也一直缠裹纱布,包扎着伤口。

这只伤痕累累的手,此时静静地放在他眼前,要扶他起身。

董桐咬了咬牙,按捺住心中一瞬间里涌起的怪异情绪,探手握住了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

他虽则已重伤,却仍趁着这机会,试探性地向萧狄的身体里递出一小股内力。

出乎意料地,递出的内力如泥牛入海,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镣铐都打开了,没道理萧狄身上还会穿着针甲。

他功力若已回复,为何这内力递出,却毫无反噬之力?

萧狄竟似……竟似内功全无的样子。

董桐不免愣住了:“少爷,你……”

萧狄松开手,知道他想问什么,却不回答。

他只淡淡道:“你且回你的住处去,让周靳等人为你疗伤,好好休息。我们在江家庄中歇上一天,明日启程回去。”

董桐又怔住:“少爷你……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么?”

萧狄笑了笑,道:“嗯。你先回去吧。”

董桐不甘心,但陈雄在侧虎视眈眈,他又不得不低头,只道:“是,那我便先退下了。”

陈雄瞧着董桐带着伤踉跄着走远了,才道:“萧狄,你这孩子怎恁得心软。”

萧狄知道他刚刚是想动手杀了董桐,所以出口求情。此时见陈雄问起,便道:“他也只是听令行事,无可奈何罢了。师父也不必迁怒于他,冤有头债有主,我自会去找那人算账的。”

陈雄叹了口气:“好罢,总归你自己的事还要自己拿主意。”

萧狄望着他笑:“师父,这次……多谢你。”

陈雄摇头:“你在武道一事上是天纵之才,我倒真没帮上什么。”

萧狄此番,因祸得福。

他所习裁天诀是邪术,但亦是邪术中的顶尖之术,是以在蛊虫苏醒后短短的时间里,功力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但这也不完全是裁天诀的功劳。

他早些时候所习的黄土诀,是正经内家功夫里的顶尖功夫。虽因蛊虫入体、根骨受限,但他十几年勤学苦练,打下极好的根基,气海宽阔,气路通达。

他既已通晓正邪两道的顶尖内功心法,眼界之开阔,自不必说。更因蛊虫之力,在体内打通了数条常人所不具有的气路。

而这次因为中毒,知道了蛊虫随气而动的道理后,萧狄尝试着将裁天诀和黄土诀融会贯通,控制蛊虫强行重开一条新的气路,在体中形成了绝世无双的气路之网,创出了新的练气诀。

蛊虫之性,暴戾嗜杀。若仰赖蛊虫而练气,时间长了,人的身心便皆会落入魔道,成为嗜血无情的杀人之器。

萧狄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次,在陈雄的指点和配合之下,他成功地用新创出的练气诀,将蛊虫驱使至左手掌心封禁了起来。

简单来讲,而今的萧狄,虽仍身带蛊虫,却不再仰仗蛊虫的力量,自也不会再被蛊虫所控。所以方才董桐试探的时候,并未感觉到反噬的力道。

萧狄的力量,现在已由他自己完全控制。他甚至可以将自己隐匿成一个没有内力的人。

而他自创的功法融汇正邪两道的顶尖路数,身体里已开辟的气路四通八达,气海深沉无际。

——论内家功夫,这世间,萧狄恐怕已再无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