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靳道:“江小姐,你不要紧吗?刚刚扶了少爷,会不会也被毒染上?”
江素羽看了他一眼,道:“我刚刚没有碰到他的皮肤,隔着衣服是不妨事的。此毒特殊,只能附着在人皮和部分动物的皮肤之上。”
董桐点了点头:“少爷解下小琪姑娘后,确曾探过她的呼吸,摸过她的脉搏。只是没想到那群秃驴竟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
江素羽已在动手解开萧狄的上衣,小心着不去触碰他的皮肤。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将江素羽和萧狄围住,替她护法。
江素羽将随身所带的小包打开,捻起银针,扎进萧狄的身体里。
直到将银针上上下下地插满了萧狄的上半身,她才住了手,道:“董桐,要解他的毒,必须要以药汤全面浸洗他的身体,且需要浸洗至少五个时辰,不断换药汤。你能想办法么?”
董桐微微皱眉,道:“道观中有用于沐浴的木桶,柴火也还有些。”
江素羽摇头道:“不可。上山无平路,萧狄身体既不可触碰,这些针也不能去,所以只能平躺,用担架之类的抬着移动,且距离不宜过远。”
董桐想了想,道:“离此地不远,有一处山泉。我们将少爷抬到山泉附近的平地上,周靳去道观取沐浴用的木桶和烧水用的铜壶,钱嬷嬷和柳入画去多寻些柴火。我将少爷抬到位置后,便去华羽城买药。”
江素羽点了点头:“可以。城中有一家叫‘白氏良药’的铺子,药材比较齐全,你可以去那一家买。”
几人说干便干,各司其职。
天色大亮的时候,董桐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马车里装着所需的药材。
江素羽立即着手,将药材进行初步的处置。
董桐回来没一会儿,周靳肩上扛着个大木桶,两手各拎一个烧水的铜壶,也从道观里返回来了。
火早就生了起来。周靳力竭地坐在地上喘息,钱嬷嬷和董桐赶紧去取了溪水来。
水开后,江素羽将药材放入。
药汤烧出来一壶,便立刻倒进木桶中。
等到木桶中的药汤慢慢多起来,水线到了木桶桶身一半的位置时,江素羽动手将萧狄身上插的针拔了。
周靳和董桐合力将他放进了桶里。
萧狄昏迷不醒,幸而木桶不算太大,仅容他屈膝坐在里头,倒是不易歪斜呛水。
江素羽用两条锦帕将手包住,把手指按在萧狄的脖子上,仔细地听着他的脉搏跳动。
听了一阵后,她松开了手,换了新的锦帕,沾上还没倒进桶中的药汤,仔仔细细地将他没有泡进药汤里的脸和脖子擦了一遍。
过一会儿,又擦一遍。
药汤凉了便要换新的。如此不断地舀出凉的药汤,重新倒入新熬制的药汤。
一群人忙得脚不沾地。
紧张的五个时辰过去后,天色复又暗淡下来。
萧狄醒了。
他动了动僵硬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发现自己被困在狭小的木桶中,不禁皱了皱眉。
这细小的动作,激起一片水声。
江素羽坐在他身侧的地面上,正在清理药材,听见水声,立刻站起身,扑到他面前去:“阿狄!”
萧狄看着她,愣了愣:“小姐……这是……”
江素羽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眼睛湿湿地道:“你可算醒了!这是药汤,你且安心再泡一会儿。”
可算醒了?
药汤?
萧狄模模糊糊地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他没救回小琪,又会惹小姐伤心……
萧狄感到手心一阵刺痛,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发现自己的手掌已被泡得肿胀变形,掌心的伤口发白,血丝犹自不断地渗出。
其他几个人听见动静,也围了过来。
董桐道:“少爷!昨日那小琪姑娘身上被人下了毒,你无意之间着了道。幸亏有江小姐在,才将你救了回来。”
经他提醒,萧狄想起来了。
他点了一下头,看着江素羽,道:“小琪姑娘她……”
江素羽眸色一黯,道:“这不关你的事。”
萧狄看出来她不愿多说,于是默默闭嘴。
他按照江素羽的要求,又在药汤里多泡了一会儿才起身。
萧狄一身是水,坐到篝火旁烤着。
他的上衣脱下后,已被柳入画拿去浣洗干净,复又烤干,正好换上。
江素羽拿出止血的药粉,洒在他掌心的伤口上,又用白日抽空洗净烤干的布条层层缠好包扎。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她便靠坐在萧狄身侧,倦极般地不再动了。
其他人忙碌了一天,也早就累得不行。此时见萧狄脱险,紧绷的神经一时松了下去,便围着篝火附近,各自找了地方休息。
江素羽久久不动,也不说话。萧狄以为她睡着了,却不料她忽然开了口,道:“对了,你饿了吧。我去拿干粮来,我们一起吃一点。”
萧狄说:“我去。小姐坐一会儿吧。”
江素羽道:“你手心两个大口子,还逞什么强呢。我去。”
她语气强硬,萧狄便只点了点头,道:“叫小姐受累了。”
江素羽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
萧狄感觉到她情绪低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素羽找出一块干巴巴、硬邦邦的饼子,将那饼子掰成小块,一小块一小块地送到萧狄口里。
萧狄默默地吃。
喂他吃了几口后,她又将水囊送到他口边。
萧狄默默地喝。
这样服侍着他吃了大半个饼子后,江素羽才胡乱塞了两口在自己的嘴里,算是吃过了。
萧狄在旁看着,忍了又忍,还是道:“小姐多吃一些吧。”
江素羽勉强冲他笑了笑:“我白天吃过了的。此时也没什么胃口。”
萧狄见她这样说,便不再劝。
他想了想,又道:“小姐辛苦了整日,要不要睡一会儿?”
江素羽点了点头,道:“好。”
她靠着篝火,在一堆干草上铺上外衣,躺了下去。
过了很久,当萧狄再一次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江素羽又低声地开了口。
“阿狄,我以前一直觉得,迟北城是个好人。”
萧狄默了默,答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字:“嗯。”
她又说:“早些时候,在林子里遇到那群和尚时,我还觉得你下手太过残忍。”
萧狄想了想,道:“对不起,让小姐受惊了。”
江素羽没接他这句,兀自说道:“可那群和尚,既然是迟北城的朋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我还说你下作,可他们比你更下作。这就是所谓的正派人士么?”
萧狄闭了闭眼。
他过一会儿,道:“小姐,我也希望这世间非黑即白、善恶分明。可是,很多时候,事情没那么简单,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并不清晰。”
江素羽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一会儿,萧狄听见了她低低的抽泣声。
萧狄觉得心脏陡然间抽痛起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只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来到她的身边,将她轻轻地抱进自己怀里。
江素羽紧紧地揪住了他的一片衣襟,似想从那里获取力量。
上一次,江素羽在他面前如此软弱地哭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一回,他陪着她出门采药,碰上一次不大不小的地震。
有一块飞落的山石砸向她。
萧狄堪堪将她扑倒了,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盔甲,紧紧地护住了她。
那块石头砸在他身上。
他伤得很重,痛得感觉自己要死了。
就是那时候,江素羽在他身边,一边替他治疗,一边哭得不成人样。
萧狄想起往事,抱着江素羽,眼神黯淡。
他低声地说:“是我的错。我杀了迟北城,又间接地害死了小琪姑娘。他们都是小姐的朋友。”
江素羽泪流不止,却抬起头看向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仅仅是为了他们哭。”
她流泪的模样令萧狄心碎。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拇指指腹在她面颊上摩挲,轻轻将她流下的泪珠拭去。
江素羽道:“我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在想,倘若他们抓住的是我,又用我来害你……”
萧狄的手一顿,而后移到她的唇边,轻轻掩住她的嘴巴。
他的目光带着剧烈的痛苦,同时却又异常地温柔。
萧狄静静地望着江素羽,轻轻地摇了一下头,道:“小姐不要再瞎想了。那群和尚都被我杀完了,小姐与我,都还好好的。”
她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地颤抖。
萧狄完全理解江素羽的感受。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沉默地将她更用力地拥进自己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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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狄守着在他怀中安睡的小姐,睁眼到了天亮。
天亮以后,其他几人也休息好了。
萧狄道:“将我们用过的东西统统烧了。”
几个人应了,合力将那大桶劈开,将药渣聚拢,丢进篝火之中。
烧水用的铜壶难以烧化,便先装进了马车里,找机会扔掉。
收拾完残局,他们重新上路。
马车狭小,只能坐两人加一个赶车的。
萧狄说:“小姐和柳入画坐车,其他人轮流驾车。”
他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小姐的名字都传到帝都去了,保不齐附近有人曾去华羽城找你寻医问诊,倘被人认出来了,就麻烦得很。柳入画则长得太美,被人见了,易生事端。”
萧狄考虑周全,已与送江素羽来时大为不同。
那时候,他还需要倚仗随行的花四花六等人,安排路上大事小情。
萧狄确实在各方面都不大一样了。
众人听他安排,无人提出异议。
一行人正式离开华羽城的地界,踏上通往广岳城的归途。
走了半日,轮到萧狄驾车。他坐上马车,身体却忽然晃了晃。
江素羽本就一直在瞧着他,见他如此,不由凑近前去,问:“阿狄,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萧狄侧过头看她,弯了弯唇角,笑了一下。
江素羽感觉,他笑得有些费力。
萧狄说:“小姐,我……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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