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萧狄将东西收拾了,说：“小姐,我让柳入画来服侍你洗漱。小姐早点休息吧。”
江素羽看出来他有事要办，笑了笑,问：“你要去做什么？”
萧狄想了想,答：“此地不宜久留,我要去同董桐商议一下离开的事宜。”
江素羽脑子一转,猜了个大概,道：“你是不是专程回来接我的？”
迟北城被萧狄杀了,试剑山庄被周靳等人烧干净了，事情早已办完。
这道观规模不小，房子大都空着，之前恐怕是住了人的。
要灭掉试剑山庄，即便是提前下毒，内应外合，也不是现在这几个人能办到的。
恐怕萧狄的手下,大部分人已然撤离华羽城的地界。
萧狄证实了江素羽的猜测：“嗯,我留了董桐等人保护小姐,其他人已经先走了。包括小姐一直在找的那个时信。”
江素羽道：“临走之前，你替我做一件事罢。”
萧狄听她这样讲，神色一肃,道：“小姐请说。”
江素羽道：“我在试剑山庄时，迟北城安排了几个人服侍我，其中有一个叫小琪的,与我十分投缘，一直跟着我。后来我将医馆的几个人遣散，各自安排好了后路，只这个小琪不肯走，说是我在华羽城一日，她便会照顾我一日。那戒嗔和尚冤枉我、拷问我时，小琪不仅为我讲话，还在我逃出来时拼命阻拦戒嗔。这份情谊，我不能不还。”
萧狄大致明白了，缓缓道：“小姐是想将那位小琪姑娘接到身边吗？”
江素羽苦笑：“她在试剑山庄呆了许多年，十分敬重迟北城。事到如今，我断不能将她接到身边。”
萧狄静静地望着她，道：“我明白了。董桐未曾在城中露面，我让他去找小姐相熟的那位楚家三公子，给些钱他，再敲打一番，恩威并施，让他照顾好小琪姑娘。这样办，小姐觉得可以吗？”
他一句话便将事情安排妥帖。
江素羽看他的眼神稍稍变化。
萧狄的确已不是昔日那个小影卫了。
他不仅练了一身深不可测的武艺，似乎在别的方面，也渐渐有了名门家主的风范。
这……是好事吧？
江素羽心里生出些自己也难以解释的情绪，慢慢地点了点头。
萧狄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很敏锐地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她好像……忽然有些不高兴了。
萧狄以为她又想起了迟北城的事，所以才会如此，默默地垂下眼去。
他其实知道，自己此时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已是徒劳，但又觉得，不能什么都不说、不做。
萧狄迟疑了半天，方低声地道：“无论如何，迟北城是小姐的好朋友，我却杀了他。是我让小姐难受了，小姐若是想，随时都可以惩罚我。”
江素羽被他一番话说得转移了思绪，忍不住苦笑起来。
她其实一直有意避开这话茬，却不曾想萧狄会主动提起。
江素羽道：“你做的事……纵有原由，也必不可能得到迟北城亲友的原谅。”
她瞧着萧狄黯淡下去的眼色，接道：“但是于我来说，我……我会觉得对迟北城有愧，但逝者既已矣，亲疏也有别，我不愿为了他，再来伤害你。”
萧狄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素羽叹了口气：“要硬说起来，那戒嗔倒也不算冤枉了我。你一日是我的人，你的罪过，我自然会同你一起担着。倘若幸运，等来风平浪静的那一日，我们一起去迟北城坟上，替他上柱香，便也是了。此事，你不要再提了。”
他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应了声“是”。
江素羽道：“你且去做你的事，做完后来我房中睡，我等你。”
萧狄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一晚，他在江素羽身边，又睡了个很安稳的觉。
他醒来时，她还在睡。萧狄被她命令睡在里面，怕起身会惊动她，所以虽然醒了，便也只一动不动地保持原来的姿势躺着，侧着头瞧她。
江素羽睡颜沉静，令他心中亦生出安稳的感觉。
萧狄想起昨日江素羽同他讲的那些话，心头一阵茫然。
小姐说的话，真的还有可能吗？
他能够和小姐一起，挣脱宿命的束缚，迎来风平浪静的那一天吗？
这诱惑，于萧狄而言，实在太过巨大了，不容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江素羽睁开眼时，正对上萧狄一双充满矛盾情绪的眼眸。
她瞬间清醒过来，绽开笑容，问：“醒了多久了？”
萧狄说：“刚醒。”
两人一起起了床，穿衣洗漱。
柳入画一早便和钱嬷嬷一起，在厨房备了饭。萧狄去取了些来，跟江素羽一起吃了。
萧狄说：“董桐应当一大早便下山进城去了。待他将事情办妥，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江素羽笑了笑，忽然放低了声音，问：“去哪里？”
萧狄一怔，明白过来。
迟北城的事情已了，他复命之时，已向主上求得了三个月的时间。他本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将江素羽平安送回家去。
但……
江素羽玲珑剔透，早将个中情况，看得清楚分明。
即便如此，她也说，要和他一起。
萧狄闭了闭眼，终于做出决定。
就让他的罪孽，再深一层罢。
萧狄忽然屈了膝盖，在江素羽面前跪下身去。
江素羽不免吃了一惊，却见萧狄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轻轻托住她的右手手背，将她的掌心朝上。
她想说什么，萧狄轻轻地摇了一下头，阻止了她。
而后，他以指为笔，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开始写字。
萧狄小时本没有资格念书，是江素羽要他陪，江庄主又宽容，方同意让他也跟着学。
他练武很刻苦，念书亦认真，故而虽只念了短短的几年，却也认了不少字。
——足以写清楚他想说的话。
为防万一，萧狄选择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来告诉江素羽，他苦苦隐藏的秘密。
江素羽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来不及惊喜，便微微蹙起眉头，神情认真地开始看他所写的东西。
“主上，是皇帝。”
江素羽瞪大了眼睛。
萧狄冲着她，微微露出一个苦笑。
怕江素羽还有误解，他又补写了一些。
“他叫程嘉仁，化名薛璟之。小姐在萧宅里，曾经与他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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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早些时候，萧狄将那件事告知江素羽后，她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他完全理解她的反应，不再主动搭话，留予她充分的时间思索。
萧狄已准备好接受她的任何决定。
倘若江素羽得知那位主上的真实身份后改了主意，他便会送她回家，决不会多说半个字。
这条路太危险了。
他一开始便不想拉她下水。
周靳来时，江素羽正坐在窗下，拿着个绷子，摆着做绣活儿的架势发呆。
萧狄早听到他来，走到门口来，问：“董桐回了么？”
董桐一早便下山进城，此时已过了约定的时间。
周靳脸带忧虑之色，道：“还没有。少爷，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萧狄微微皱眉。
董桐向来不在城中走动，按理说，是不太可能被人怀疑上的。
加之他头脑灵活，身手高明，纵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也应当能够见机行事。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萧狄想了想，问：“你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周靳一怔，答：“已没有大碍了。”
萧狄道：“好，你去通知她们两个，我们马上出发离开这里。董桐若是出了事，我们也不能去救，若是无事，他回来找不到我们，也自会想法回萧家去。”
周靳一怔，却没有提出异议，点头道：“是。”
江素羽此时方才回神，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有些惊讶地道：“这么着急吗？”
萧狄看了她一眼，道：“董桐迟迟不归，我怕节外生枝。倘若在这道观里等，届时被人围住，想走就难了。”
他说话时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紧迫感。
江素羽呆了呆，道：“出了什么事么？”
萧狄道：“不瞒小姐，之前那追着小姐不放的戒嗔和尚，恐怕并非孤身而来。钱嬷嬷发现他上山时，在沿路留了记号。钱嬷嬷已将记号抹除，但戒嗔被我杀了，他的同伴若等不到他回去，说不定会追进山中来。”
江素羽吃了一惊。
她此时已知道萧狄干的是什么营生，就不难判断戒嗔身后可能会有些什么人。
迟北城被当今皇帝三番五次地追杀，至死方休，那么迟北城做了些什么，也很容易猜测。
萧狄看出她的不安，走近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小姐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江素羽勉强笑了一下，道：“嗯，有你在，我放心得很。可是你既然知道戒嗔还有同伙，为什么还要让董桐去呢？”
萧狄垂下眼，解释道：“董桐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城中露面，没有人认得他。小琪姑娘曾经奋力维护小姐，她的事不能不管。”
他说的是对的。
江素羽只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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