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狄心中想的却是,好容易见到了小姐,好容易小姐提出了他可以满足的要求。
为什么因为害怕,就开口求饶呢。
蒙个眼睛而已,又不会怎样。
小姐要蒙,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应一声“是”呢。
是因为小姐对他似乎还留有几分温柔,所以他便恬不知耻地蹬鼻子上脸了么。
萧狄有些后悔。
那一夜不告而别后,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再见到江素羽时,她会如何对待自己。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而现实情况,比他料想的,还要糟糕。
从私了讲,他不明不白地抛下两具尸体一走了之,将小姐置于困境,后来更害得她蒙受冤屈,甚至遭到戒嗔和尚的刑讯。
从公了讲,他杀了“好人”迟北城,将试剑山庄灭门。那迟北城是武林盟主、正道豪杰。
而且……而且小姐似乎与迟北城的关系十分亲近。
萧狄以为江素羽会恨他的。
所以……
她甚至没有说几句重话。
只是打一顿而已。
就算她想做更多,想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也会尽数承受。
如她说的那样,不论受不受得住,他合该都受着便是了。
——趁着还有这样的机会。
既然他不能辩解,那么承受她的惩罚,或许已成为与她形成牵绊的唯一方式了。
所以,他才会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说“我没关系的”。
事到如今,他能说的话太有限了。
有些话,他不能让她知道。
有些话,他没有资格说出口。
萧狄被镣铐和锁链禁锢,动也不能动,倒勉强掩盖住了身体已摇摇欲坠的事实。
江素羽只以为萧狄的痛苦,是金针封了内力的缘故,并未多想。
她摸了摸他的脸,以作安抚。
而后,她用手捏了捏了他的腮帮,说:“张嘴。”
萧狄怔了一瞬。
他想问,忍住了。
萧狄沉默而温顺地,顺着她手上的力道,将嘴巴张开来。
苦涩的液体流进口中。
对被蒙上了眼的萧狄而言,味觉,也如听觉和嗅觉一样,变得异常敏锐。
而人一旦虚弱起来,对任何加诸于身的不适,都会产生更加敏感的反应。
——所以,萧狄只觉得口中那液体苦得可怕,令人作呕。
若非清醒知道这是江素羽刚刚喂进他口中的东西,他恐怕会当场将那液体吐出来。
但萧狄深深地吸气,竭力控制自己,努力将那液体尽数吞咽了下去。
江素羽看着萧狄瞬间扭曲起来的面容,忽然有些后悔了。
这药,是她开医馆的这段时间偷偷制成的。因为气忿于萧狄的不告而别,她刻意在药中加了些额外的东西,就是想整整他,让他尝尝这苦涩的滋味。
但是……
好像有些,过头了?
江素羽心里懊恼,口上却什么也不说,反倒还凶巴巴地道:“苦就对了!叫你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跑。”
萧狄很想看看她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可惜眼睛被蒙住了,他什么都看不见。
萧狄唇角逸出一丝苦笑,答:“是我错了,请小姐罚。”
江素羽的声音带着嗔怪,响在他耳侧:“哼,知道就好。”
他听得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然后,他听见了鞭子破空发出的声响。
萧狄对那声音实在太熟悉不过。
他默默咬紧了牙,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许多。
但是,那鞭子并没有落下来。
江素羽拿着鞭子空舞了几下,皱眉嫌弃地道:“这鞭子有点重。”
萧狄闻言怔住,回过神来,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她是想故意戏耍他,还是有心这样地熬着他呢……
他的猜测,倒真对了一部分。江素羽正是想多拖一会儿时间。
萧狄虽摸不透江素羽打的什么主意,也有些担心自己撑不了太久,但仍顺着江素羽的话低声道:“小姐,我这里条件有限,除了鞭子,便只有现折的树枝之类。这条鞭子虽重些,但好在打在身上够痛。倘若是换了树枝之类轻便的东西,恐怕要打许多下,才抵得了这条戒鞭一鞭之力。”
江素羽冲他瞪瞪眼。
瞪完,才想起来萧狄已被蒙了眼睛,看不到自己的神情。
她说:“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算了,换东西也麻烦得紧,就将就用这个吧。”
萧狄刚要应声“是”,忽听耳边鞭啸声起。
他的话语生生断在口中,变成一声克制的闷哼。
是鞭子打在了身上。
他的小姐,还真是……喜欢出其不意。
江素羽的鞭子,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有节奏地一下下落在萧狄去衣后的脊背之上。
她只盯着同一块地方打,避开了他腰腹受伤的地方,也避开了所有衣服遮不住的地方。
但萧狄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本下意识地默数着那鞭子的数目,却数了不到十下,便感觉自己好像……有些撑不住了。
头脑钝重而昏沉,意识似乎逐渐离他而去。
身体也好像不再是自己的。
不管是五脏六腑一刻不停的绞痛,还是鞭子打在脊背带来的刺痛,都变得不甚清晰了。
只有那鞭子击打在身上的、有节奏的声音,仍不停歇地响在他耳侧。
果然是这一趟,伤得太重,这苟延残喘的身体,已经不起磋磨了吗?
要不要求饶?还是该再忍忍?
若是不求饶,会不会被打死……
若是求饶,她也未必会答应……
他好像也没有力气发出求饶的声音了……
正在半梦半醒之中,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萧狄。”
是谁在叫他?
他有些无措地抬起头,寻觅那声音的来向。
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黑雾。
“萧狄,叫你呢,回话。”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萧狄迟疑着,应道:“在。”
那声音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鞭子还抽在身上,虽不大疼,但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萧狄犹豫着,问道:“你是……主上?”
短暂的静默后,那声音回应道:“不错,我正是你的主上。你怎么知道是我?”
萧狄:“因为主上会打我。”
“主上”:“那,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萧狄默了默,道:“主上打我,是因为我办事不力,做任务却受了伤吗?”
“主上”:“正是!你怎么受的伤?”
萧狄:“跟迟北城交手的时候受的伤迟迟不愈,今日又与戒嗔交战,又受了新伤。”
“主上”:“是内伤吗?”
萧狄:“是。”
“主上”:“伤得如何?”
萧狄:“伤得很重。”
“主上”:“会死吗?”
萧狄:“不知道。”
“主上”:“……你为何要去杀迟北城和戒嗔?”
萧狄:“杀迟北城是遵主上的命令,杀戒嗔是因他伤了小姐,又对迟北城之死追究不放。”
“主上”:“小姐是谁?”
萧狄:“小姐是江素羽小姐,是我的心上人。”
“主上”:“咳咳。那我又是谁?”
萧狄:“主上是我的主人。”
“主上”:“我为什么要你去杀迟北城?”
萧狄:“因为迟北城坏了主人的事。”
“主上”:“坏了什么事?”
萧狄:“他曾参与图谋刺杀主上,又为主上的对手担起护卫之责。”
“主上”:“你为什么要听主人的话?”
萧狄:“因为主人和我种了子母蛊。”
“主上”:“不听主人的话会怎样?”
萧狄:“主人会伤害小姐,会惩罚我。”
“主上”:“……你叫什么名字?”
萧狄:“我叫萧狄。”
“主上”:“你的心上人叫什么名字?”
萧狄:“我的心上人叫江素羽。”
“主上”:“我叫什么名字?”
萧狄:“主上叫……”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终于迎来了完全的崩溃。
萧狄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来,旋即脑袋重重向下一垂。
这一下剧烈的动作,将刑架上的锁链拉扯得沙沙作响。
但刑架和锁链都很坚固,牢牢地锁定了萧狄的身体,使得他即使完全昏迷过去,也还勉强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不至于触动前身所插的金针。
江素羽将鞭子扔了,冲到萧狄身前,托起他的脸。
萧狄下半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衬得沾染了鲜血的红唇透着异样的妖冶。
江素羽用力扯掉他目上蒙着的两层帕子,仔细查看他的状况。
萧狄的气息紊乱不堪,呼吸微弱。
江素羽极想一鼓作气问出刚刚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
此事可一不可再。下次再想问,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是,萧狄的情形看着颇为凶险。
他自己也说,他受了伤,伤得很重,不知道会不会死。
江素羽狠狠咬了咬唇,作出决定。
倘若萧狄出了事,她再去追究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动手将萧狄身上的金针逐一撤下。
金针撤下后,内力的禁制消失,萧狄紧皱的眉头,明显松动了一些。
但他双目和嘴唇仍然紧紧地闭合着,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江素羽赶紧将他手脚上的镣铐都解开了。
没有镣铐和锁链的束缚,昏迷着的萧狄没了依傍,直接向前扑倒,脑袋枕到了江素羽的肩上。
他很重,压得江素羽往后一歪。
江素羽费力地抱住他,尽可能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一旁的地上,而后提起灯,沿着台阶走到窖门口,运气大喊:“来人呐!你们少爷晕过去了!”
这一声气贯山河,董桐、周靳、柳入画和钱嬷嬷脚前脚后地循声赶了过来。
通道狭窄,董桐和周靳下去抬萧狄。到了窖中,只见萧狄匍匐在地,赤.裸的上身尽是鞭痕,地上还留有血迹。
两人面面相觑,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
这江小姐,对他们的少爷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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