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4章

蔡继林气得发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戒嗔静静地看着江素羽撒泼,缓缓开口:“……阿弥陀佛。”

他站在暗处,面上神情平静,喜怒难辨,声音也平淡无波,不露痕迹:“江大夫,蔡大夫所说的,哪些是事实,哪些是推测,小僧自有理会。清者自清,你且不必着急分辩。”

江素羽发泄了一通,神清气爽之余,也早已冷静许多,见戒嗔出言相劝,便只老老实实地应一句:“是,戒嗔师父想必不会听信谗言。我不过是一时气不过,倒叫师父看了笑话。”

戒嗔垂眼,无声地淡淡一笑。

他微微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叫潘玖的仵作。

潘玖见戒嗔看向自己,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随时可以答话。

戒嗔便问:“潘仵作,那日试剑山庄出事以后,你去现场勘看,可有异常之处?”

潘玖不似蔡继林那般废话许多,中规中矩道:“试剑山庄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但庄中的人并没有试图逃脱的迹象。并且,所有的尸身都严重损毁。依小人看,庄中人似是在自己的房中被人杀害,而后又被泼了火油之类的助燃之物,刻意烧化尸身、掩盖死因。”

他语气平和,但讲的毕竟是灭门惨案的情形,一时间屋中气氛更加凝重起来。

戒嗔举起手掌来,闭了闭眼,轻声道:“阿弥陀佛。多谢你,潘仵作。”

潘玖欠了欠身,道:“我说的都是我自己所见的。”

他说这句时,是看着江素羽的。

江素羽知道他没说假话,但却不知道,这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戒嗔接下来,又问小琪、章平等一干原试剑山庄的仆役:“江大夫入庄第二天,出了值夜弟子被害、影卫凭空消失的事情后,便遵照迟庄主的安排,住在东面的小院里足不出户,是也不是?”

小琪道:“是。小姐住在庄中时,我伺候的时间最多。”

戒嗔问:“那江大夫离庄之前,可有在庄中走动?”

小琪咬了咬唇,道:“起初那段时间,小姐一直呆在院中。”

戒嗔追问:“那后来呢?”

小琪没有马上回答。

她不愿说,章平替她说了:“江大夫住在庄中的头两个月,并没有离开过小院。第一次离开院子,还是那日楚公子突发心疾、急需救治,有人去请了,江大夫才赶到了演武场救人。当时,迟庄主、小琪都是一起去的。”

其他几个帮工虽未出声,却都默默点头,证实了这件事。

戒嗔见他们几个都似对江素羽有些偏袒回护之意,便改换了方式,由他的口中,将几人先前私下的证言说了出来:“那件事情以后,江大夫妙手回春的事迹被传开,之前大家对她的怀疑逐渐淡退。她虽然一直没有离庄,但行动却不似往日那般拘谨,为了替医馆挑选合适的帮手,她曾在庄中四处转悠,了解报名者的品行。再后来,迟庄主出门,她更是一手操持医馆搬迁事宜,在山庄随意进出走动,比一般弟子还要自由。是也不是?”

小琪、章平等人便又默默地点了一回头。连楚跃都跟着轻轻点头。

因为试剑山庄一朝死绝了,而今能说明江素羽早些时候在山庄中的活动的,只有他们几人了。

戒嗔笑了笑,举掌:“阿弥陀佛。”

江素羽听他有条不紊地将人问了一圈,态度镇定,似成竹在胸,莫名觉得不安起来。

戒嗔兴师问罪的架势,是一开始便阔朗朗地摆明了的。

他在医馆门口堵她,态度强硬地请她入屋谈话,将所有相关人士召集一处,显然是针对她而来。

这人是迟北城的好友,做派也是与迟北城一般无二的坦荡直接。

只是,听了这么半天,江素羽仍觉得有些懵懂,想不明白这些人的说辞,如何构成对她的怀疑。

她陡然想起早些时候柳入画的警告。

一念及此,脑中一阵电闪雷鸣。

试剑山庄自她来后便风波不断……

而今,包括迟北城在内,山庄所有人死绝,只有她还好好的……

那是百余条人命。这累累血债,江素羽着实担当不起。

但是……

她之所以要来华羽城找迟北城,并不是因为迟北城是唯一一个受过她恩惠、可以供她挟恩图报的对象。她用高明医术救过的人,实在不少。

江素羽找迟北城而不找旁人,理由简单,就是因为萧狄和萧家的人武艺十分惊人,她担心找别人,完全没有抗衡之力。

试剑山庄庄主是武林盟主,庄中弟子都是习武俊杰,萧家再厉害,能厉害过试剑山庄么?

江素羽正是这样想着,才不辞辛苦地来找迟北城。

而今,包括迟北城在内,试剑山庄死绝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执意要查萧家的事情,拖了迟北城下水,结果反倒害了整庄的人?

这未免也太过荒唐了罢。

萧狄纵是不愿她查下去,也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那一夜,他不告而别,那两个弟子确实死得透透的。

尽管江素羽相信萧狄不是试剑山庄灭门惨案的凶手,但一旦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她只觉得心上似忽然压上了沉重的铅坠。

一瞬间里,江素羽觉得腿脚略微有些发软。

她舔了舔嘴唇,说:“我……我忽然有些不舒服。”

因为掩着大门的缘故,屋内的光线较暗,她苍白的面色,便也不甚明显。

小琪关心她,终于于此时奔到她身前来,关切道:“小姐怎么了?我扶你先坐着。”

屋中人俱是站着的,因此椅子倒有空的。江素羽扶着小琪的手坐下,听见戒嗔在赶人:“感谢各位今日来这一趟。我尚话与江大夫说,各位便请回吧。”

其他人倒没说什么,唯有那蔡继林咬牙切齿地道:“戒嗔师父,此女言语恶毒,不似良善之辈。试剑山庄百余条人命皆是冤魂,尚等着师父替他们申冤做主。你断不能放过了她!”

江素羽坐了一阵,稍缓和了些,见蔡继林还在挑衅,正要回应,却听戒嗔淡淡道:“我理会得,蔡大夫今日便请先回。”

蔡继林悻悻住口,走了。

戒嗔又对仍在江素羽身侧的小琪道:“小琪姑娘,你也先请出去转一转,回避一阵。我有话单独同江大夫说。”

小琪迟疑不应。江素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妨事,你且追上楚公子,去他那里坐一坐。这边事情了了,我再去找你。”

小琪露出焦急的表情:“可是……”

江素羽道:“听话,小琪。”

小琪见她十分坚持,只好眼圈红红地点了点头:“是,小姐。”

等人走完了,戒嗔便将门完全关了,只让光线从窗户里透了些进屋。

他搬了一张椅子,在江素羽面前坐下,直视她的面容。

江素羽调集全身力气,活动面上僵硬的肌肉,冲着他勉强笑了一下。

戒嗔静静道:“江大夫可有什么要说的?”

江素羽说三个字:“不是我。”

她还能说什么。

戒嗔似早已料到了她的反应,无声一叹。

他道:“江大夫,前几日我同你讲过,试剑山庄灭门惨案,和迟庄主遇害一事,虽都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但这法子自古有之,简单有效,难以凭此看出对方的来历。”

江素羽只能点了点头。

“但是,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三件事之间,有一点是很相似的。”

三件事,不是两件事。

江素羽问:“哪三件?”

戒嗔举起手掌,用口型无声地念了句“阿弥陀佛”,而后才道:“两个弟子死在庄门之外,连示警之声都未发出。纵然是我又或迟庄主,也未必能悄无声息间便将两个习武的弟子一举杀了。你那影卫,想必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江素羽心道,这可不好讲。

她那影卫……

不过,她并非武道高手,不知深浅。

戒嗔既这样说,想必是有道理的。

戒嗔见她不作回应,也不再等,只目光灼灼地瞧着她,一个人把所有的话都说了:“第二件,便是试剑山庄灭门一事。去年,迟庄主成为近百年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虽也有几分时运在,但他的品行和武艺,都是令人信服的。试剑山庄百余弟子,不说人人都是高手,但至少都是训练有素、精研武道之人。要将这一庄子的人就这样杀尽杀绝,一个都没逃出来,谁能够做到?”

江素羽苦笑,还是不说话。

“第三件,便是迟庄主遇害的事情。迟庄主剑术冠绝天下,内力修为亦罕逢敌手,谁能杀他?”

江素羽被戒嗔用深沉的目光直直地盯视着,连苦笑都有些挤不出来了:“戒嗔师父,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觉得我能杀他?”

戒嗔缓缓道:“阿弥陀佛。杀人,未必用武。迟庄主派给你的那个婢女小琪,似乎对你十分关怀。我找她问话时,她对你百般回护,说你待迟庄主虽无男女之情,却尽足了朋友之谊。迟庄主临出门前,你还曾赠给他一堆药物,让他带在路上用。迟庄主抱着那装药的包裹离开你院子时,小琪亲眼看见,随口问了,听迟庄主亲口承认了此事。”

江素羽道:“我是大夫,迟庄主对我照顾有加,我无以回报,就送他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有问题?”

戒嗔深深地看着她,道:“问题,确实可能有。你倘若给他的不是救命的药,而是要命的药呢?”

江素羽坐不太住了:“……戒嗔师父,我敬你是迟庄主的朋友,所以待你客客气气。但血口喷人的事,出家人不合适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