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羽疾言厉色,终究将萧狄赶走了。
她其实颇为不舍。但是,萧狄身上全是秘密,却又不容她探问。
江素羽唯有自己想办法去查,且必须要避开萧狄。
她独自走了半日,来到了试剑山庄。
在庄门外,江素羽等着替她通传的守门弟子回来。她用手奋力揉搓自己的脸,竭力让自己从离别的愁绪中挣脱出来,振奋精神。
早一日找到解决方法,她便可早一日和萧狄重聚。
离别再苦,她也要扛过去。
江素羽并没有等太久,便有一位白衣公子从庄内走出,朝她的位置疾步而来。
是迟北城亲自出门来迎她了。
“江小姐!”
隔着十来步远,迟北城便开口喊她。
迟北城身材颀长、眉眼温和,身上白衫纤尘不染,腰间佩着红线缠柄的长剑。
他看着就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一切都正常得不能更正常。
——如果不看他颈间围着的一圈白巾,和右手戴着的白布手套的话。
江素羽望着他笑,脑中却想起那夜萧狄穿着白衣的模样。
迟北城年少成名,以谦和的品性、俊逸的外貌和高明的武艺誉满江湖,但在江素羽看来……
同样是穿着白衣,好像还是萧狄更顺眼一些。
江素羽笑嘻嘻地冲走来的迟北城挥挥手:“迟公子,好久不见呀。”
迟北城走近前来,上下打量她,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竟真的是你。”
江素羽亦在仔细端详他脸色,道:“迟公子看着精神勃发,想来是大好了。”
迟北城点点头道:“是,已没有大碍了。幸得江小姐悉心救治,在下方得以重见天日。江小姐怎么会来此地?若是传信来,我必早早去迎了。”
江素羽笑笑:“我一时兴起,出门游历,不知不觉逛到了附近,便过来找你玩玩。不会太打扰吧?”
迟北城立刻摇头:“哪里的话。江小姐肯来我这里,试剑山庄蓬荜生辉。”
他一边与江素羽寒暄,一边将她引到一处会客的厅堂里,将她让到上座去。
江素羽是医者,少不得替迟北城把了一回脉,又问了问他身体其他的状况。
迟北城将右手手套拆下,露出内里皴皱变色的皮肤,道:“我每日入睡前,都按小姐开的方子,以药汤沐浴。”
江素羽检视着他右手烧伤的地方,道:“烧伤的皮肤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如初,只能慢慢养着,等时间长了,疤痕或可淡退一些。”
迟北城笑了笑,重新戴上手套:“武林中人,身上若没些疤痕,反倒稀奇了。只是这伤处若就这么暴露着,怕是会吓到旁人,所以我现在每日都戴着手套,围着围脖。不幸中的万幸,倒是没毁了脸。”
有仆役上来奉茶。
江素羽揭开盖子,闻着那扑面而来的味道,不禁道:“好香。”
迟北城笑道:“门下有位弟子家中是制茶的。这是他前阵子送来的秘制茉莉花茶,我很喜欢,却不知合不合江小姐口味。”
江素羽浅抿一口,点头:“喜欢。”
迟北城莞尔微笑:“那就好。”
江素羽转了转眼珠:“你门下弟子,家中倒是做什么的都有。”
迟北城微笑着,顺着她的话应道:“诚如小姐所说。试剑山庄以武立身,只要是诚心拜入、恪守庄规,我们都会接收。人多了,不免鱼龙混杂。”
江素羽便顺势问道:“既然有制茶的,那可有制药、制毒的?”
迟北城正端着茶碗喝茶,闻言,捻着碗盖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着江素羽,缓缓地笑了笑,道:“确是有过的。江小姐问起这个来,可是有什么事?”
江素羽喜欢迟北城的这份直爽,也不客气,点点头:“我也不瞒你,此来,我确实是有事相求。我知你试剑山庄名满天下、弟子众多,你更是在去年,成为了百年来武林中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迟北城放下茶碗,举起那只戴着手套的右手,对着江素羽轻轻摇了摇。
他微笑着,温言打断她的吹捧言语:“武林盟主又如何,不一样是靠着江小姐妙手回春,才堪堪捡回条命来。江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有话便请直说,北城自当尽力。”
江素羽笑了。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武林盟主未必就是好鸟,但从目前看来,这迟北城,还不错。
她说:“迟公子真是个爽快人。既如此,那我也就直说了。我想在华羽城开一间医馆。”
迟北城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面露喜色,道:“这可是……极好的好事。”
他是真心高兴,所以一句话里竟连说两个“好”字。
还未等江素羽再开口,迟北城又道:“江小姐若是放心将此事交给我办,我今日便可安排下去,尽快在华羽城内替小姐寻个好地方。”
江素羽没想到他如此热情,怔了怔,才说:“那我先谢过迟公子美意。不过,开医馆,倒也不需要多好的地方。寻常病痛,不是非我不可,旁的大夫也能解决。我擅治疑难杂症,许多药是不外传的秘方,需得我亲手配制。所以,我需要稳定的渠道买入药材。迟公子刚刚说,试剑山庄门下有弟子家中是制药的?”
迟北城明白了。
她一来便问有无弟子家中制药制毒,便是为了这个。
他笑了笑,道:“不瞒小姐,试剑山庄门下,确曾有过这么一位弟子。他家中不制药,只制毒。”
江素羽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愿闻其详。”
迟北城面上浮起一丝苦笑:“江小姐可还记得,我去江家庄时,身上中了毒?”
江素羽记得非常清楚:“我记得。”
彼时迟北城所中之毒,颇为奇诡。他倚仗深厚内力,将剧毒逼至烧伤的右手处,强撑着奔到江家庄求助。
江素羽和江映月在他身上试了六七道药方,才找到合适的除毒之法。
当时的情形十分凶险。若是他们迟迟找不到解毒的方法,恐怕唯有断去右掌,方能保住迟北城的性命。
迟北城道:“我所中的毒,就是那名弟子的手笔。”
江素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对此事颇为关心,问道:“那名弟子是什么人?那毒是如何制成?”
迟北城先回答了她后一个问题:“那毒,出自烟鳞山。”
“烟鳞山”三个字说出来,江素羽露出恍然的表情。
烟鳞山位于极南靠海之地,擅长制毒,闻名于世。
江湖有传言称,世间奇毒,烟鳞山占九成。
迟北城道:“那弟子因犯事被逐出了烟鳞山,但离开时带出来了一小罐秘制的毒药。他隐姓埋名,投入试剑山庄门下,又因犯了庄规被我惩处,因而心生怨恨。所以,便趁我不备,下毒放火。”
江素羽若有所思:“这人真是狠毒。他现在何处?”
迟北城道:“我已将他打断了一腿一手,逐出门去了。”
江素羽愣了愣,难掩失望之色,叹了口气。
那烟鳞山弃徒险些害死迟北城。迟北城如此处置,已是仁至义尽。
只是……
迟北城察言观色,看出来她情绪低落,想了想,猜到她的意图,便宽慰道:“江小姐,烟鳞山制毒之法极为隐秘,即便是山内弟子,也无从知晓配方。他带出的一小罐毒药,已尽数用在我身上。小姐纵是有意探查其中奥秘,那人也已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江素羽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
有些话,她不能跟迟北城讲。
江素羽去广岳城找萧狄的第二天,在那乘风楼上参加了一场青年才俊的宴会,遭到暗算。
打进萧狄肩头的那几枚毒镖,至今还妥当地被她用帕子裹着,收在胸口的一个小袋子里。
在江素羽看来,萧狄中的毒,和迟北城中的毒,非常相似,很有可能是同一种。
但那匆匆赶来的家仆萧芷,喂给了萧狄一粒金色药丸,萧狄身上的毒便解了。
倘若萧狄所中之毒,真的与迟北城所中之毒是同一种的话……
烟鳞山的秘制毒药,没多少人会用得上,也没多少人能弄到手。
解药也是。
那人是冲着萧狄来的,不是冲着她来的。
江素羽认为,从这里入手来探寻萧狄的秘密,可能会是个很好的办法。
但是,她虽需要借用迟北城的力量,却并不想贸然将萧狄的事抖落给对方。
这也是江素羽坚决不准萧狄送她来试剑山庄的理由。
迟北城所说的那名烟鳞山弃徒,纵然不知配方,但说不定会知道些烟鳞山的其他事情。
比如,制出来的秘毒,都去了哪里,是什么人在用。
江素羽心事重重,端着茶碗默默缀饮。
她不愿放弃这条线索,脑子里转过好多个念头,想着要如何说服迟北城,去替她将那名烟鳞山弃徒找到。
此时,忽然有人出现在会客堂外,喊道:“庄主!”
迟北城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一眼江素羽。江素羽会意,道:“迟公子不必顾虑我,我自己坐一坐便可。”
迟北城面露歉意,道:“江小姐稍待,我且去看看是什么事。”
他走到会客堂外,在廊下,与那来禀的小厮低声交谈了一阵,而后很快便回来了。
迟北城回到会客堂中,问:“江小姐,你出门时,是不是还带了你的影卫?”
江素羽一惊。
她犹豫了一下,道:“我让他在城内的客栈中等我。”
迟北城笑了笑,道:“他似乎不太放心你一个人来。庄中采买的弟子在返庄路上,发现他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藏在庄门外。”
江素羽脸色微变:“他……他伤了你的弟子么?”
迟北城愣了愣,看着江素羽的眼神多了一丝古怪:“……那倒没有。他不曾与庄中弟子动手,但庄中弟子怕他说的是假话,所以便将他带回了庄内。”
他心里想的却是,这江小姐对自家影卫的功夫倒颇自信,竟认为那影卫能够伤到庄中弟子。
江素羽咬了咬唇,道:“是我御下无方,给迟公子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