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狄伤得不算轻。
腰腹间的横着的一道伤口,仍兀自淌血。怪不得萧狄在那上头缠了数层白布,江素羽仍能嗅到血腥气。
她命老板娘烧了开水来,重新替萧狄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萧狄静静坐在床沿,双手扶着床板,尽量配合江素羽的动作。
江素羽听见他呼吸沉重,叹了口气,道:“若是痛了,喊出来也没什么。”
萧狄紧紧地抓着床板,分明已痛得满头冒汗,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喊出来就有些丢人了,我不喊。”
……幼稚。
江素羽腹诽不已,却又十分心疼,有意找些话来说,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没什么好丢人的。那些来江家庄寻医问药的,不少人看着五大三粗的,结果泡个药汤都在那鬼哭狼嚎,啧啧。”
她这么一说,萧狄想起来了,忍不住笑了笑:“小姐说的,可是那个烧伤了半边身子的公子?”
他被萧家接回时,江素羽正在全力救治一名身体被严重烧伤的病患。那名病患除了烧伤,还中毒在身,情况颇为复杂棘手。
江素羽说:“就是他。为了救他,我不眠不休地守着,竟没发现你就那么偷偷不见了。”
萧狄垂眼笑了笑,道:“可小姐来广岳城找我了。”
江素羽道:“那肯定是要找的呀。我爹也真是,无情无义,哼。”
她动作利落,说话间,很快就将伤口处理妥当。
江素羽将萧狄褪下的衣服拎起来,帮他套上袖子,又仔仔细细地替他整理衣襟。
萧狄配合着她的动作,忽然想到,此时的江素羽,真是像极了替丈夫整理衣裳的小娇妻。
一念及此,萧狄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伸出手去,轻轻捉住江素羽的手腕,口里说:“可以了,小姐。”
江素羽忙着做事,并未多想,见他满脸通红,不禁皱眉道:“你脸怎么红了?是伤口崩裂了吗?”
萧狄摇头,欲盖弥彰地道:“没有,没事,就是有点疼。”
江素羽信以为真,不免又叹了口气,道:“知道疼,以后就注意些。”
萧狄乖乖地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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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段的旅程平静无波,再无新事。
江素羽对那日来袭的骑马汉子们绝口不问。
萧狄也不再闹别扭了,对江素羽言听计从,显得格外听话。
一路上,他大都依江素羽的吩咐,在她身侧休憩睡觉。
可能确实是因为在江素羽身侧感到安心的缘故,纵是在颠簸的马车中,萧狄也总是睡得十分香甜。
头几天,他一直坚持带着镣铐睡觉,但睡后并无任何伤人的迹象。
后来,萧狄便在江素羽的劝说下,试着不再戴镣,而是像正常人一样入睡。
这梦魇的毛病,竟在一路颠簸中,不药而愈,倒是意外的收获。
如此,走了小半个月,他们终于来到了位于广岳城南面的另一座大城市——华羽城。
江素羽在街上挑了间看着最豪华的客栈住了进去。
入住后第一件事,便是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了套干净衣裳。
她刚刚将头发梳整齐,便听见萧狄在门外轻声地喊:“小姐。”
江素羽应道:“来了。”
萧狄也换了身衣裳,不过还是那副小厮打扮。
他头发上隐有水汽。江素羽问道:“你腰上没见水吧?”
萧狄摇头:“没。只是这一路风尘,身上脏得难受,所以就用湿帕子简单擦了擦。”
江素羽想了想,道:“要不,我再给你换一次药吧。”
萧狄摇摇头:“不必劳动小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再过一两日便可自己拆了布条。”
江素羽也不勉强,只望着他,说:“也好。”
这间客栈生意兴隆,不仅接待来往商旅住宿,还兼营酒饭。江素羽随萧狄下楼,发现冬灵等三人早已在大堂中候着了。
他们还是照例分了两桌吃饭。
江素羽今日有些反常,早早便放下筷子。
这自然瞒不过萧狄的眼睛。
他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关切问道:“是这里的饭菜不合小姐胃口吗?”
江素羽笑了笑,摇头:“没有。你不必管我,先吃你的。”
萧狄没动,说:“若是小姐觉得这里的饭菜不好吃,那我们换一家吧。”
江素羽看了他半天,又笑了笑。
她说:“吃完这顿饭,我就走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萧狄怔住。
他慢慢将她的话默念一遍,脸上血色随之一分分地褪去。
原来,是到时候了吗?
江素羽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但是说完了这一句后,却又拿起了筷子。
她低着头戳弄碗中的米粒,不去看他,却有些自嘲地慢慢笑道:“我现在才多少明白了老爹的苦心。当日你走时,若我当真不能留下你,恐怕我……我也不愿与你道别。”
她明明,恨不能与他日日夜夜长相厮守。所以,如何才能够从从容容、仪态大方地道别呢?
江素羽想不出方法,唯有草草了事。
萧狄定定地望着她,似要将她的容颜牢牢刻进脑中。
其实不必如此。
他记得关于她的一切。毫厘不差,纤细入微。
其实早有决定。
但此时刀子已抵到心口,萧狄虽有准备,却仍不免失了镇定。
他藏在桌下的双手紧握成拳,静默良久,才勾动唇角,露出一个惨白的笑来。
萧狄轻声问道:“小姐去哪?”
江素羽也勉强笑了笑,可还是没勇气看他,只低着头道:“你还记得你走时,我全力救治的那个烧伤了半边身子的家伙么?”
萧狄点头:“记得。”
江素羽说:“他的名字是迟北城,是试剑山庄的庄主。试剑山庄就在华羽城北不足半日脚程的地方,我要去找他。”
萧狄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听过什么试剑山庄。
他只知道,那日被送到江家庄的伤者是个年纪很轻的男子,是常年习武的人。并且,那人衣饰华贵,像是富贵人家家里的公子。
萧狄抿了抿唇,问:“小姐找他,要做什么?”
江素羽终于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苦笑:“阿狄,你又何必问那么多?这是我的事。”
她语气中倒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充满了无奈。
萧狄愣了愣,回过神来,紧紧咬住了嘴唇。
是了。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过问江素羽的事情。
萧狄双拳紧攥,低声道:“对不起,小姐。是我……僭越了。”
江素羽心烦意乱,坐也坐不住了,索性站起了身,说:“我上楼去收拾收拾东西。”
萧狄下意识地便要起身跟上,江素羽说:“吃你的饭罢,我一会儿还要下来的。”
他听见她这样说,刚站起身,复又坐下。
萧狄轻轻应道:“是。”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却还没忘记江素羽走前留下的话,木然地端起面前的碗,将碗中未吃完的米饭,一口口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地兀自咽下去。
江素羽很快便重新下楼来了。
她肩上系了个小包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萧狄眼睁睁瞧着她走到面前来。
江素羽看了一眼他的碗,问:“吃完啦?”
萧狄点了点头:“嗯。”
江素羽顿了顿,说:“我给你开的安神的方子,没弄丢吧?”
萧狄又点了点头:“嗯。”
江素羽还想说什么,陡然回神。
她略一踌躇,将即将出口的种种啰嗦言语统统咽回肚中,简单道:“行。那我走了。”
萧狄藏在桌下的手紧握着,一瞬间里,指尖竟将掌心生生抠破了。
痛楚从掌心传来。
借着那痛楚,他镇定了一些,再次点了点头:“小姐,路上小心。”
江素羽心烦意乱,草草地冲他颔一回首,拔脚便走。
正是午间,外头日光灿烂,晃得人眼睛发痛。
江素羽疾步朝前走,脑袋混混沌沌,想着的尽是萧狄的事。
这一别不知道再见是何时。
她不在时,他会怎样?
他会不会忘记她?
他口中说着“谁也不娶”,可当真便谁也不娶了吗?
正胡思乱想间,身侧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姐!”
她怔了怔,缓缓侧过头去。
她看见了萧狄的脸。
江素羽呆望着她,问:“阿狄,你怎么……?”
萧狄神色寻常,冲她躬了躬身,说:“小姐,从城里去试剑山庄,还得走一段路。我送小姐去吧。”
她回过神来,忍不住苦笑。
萧狄猜到她想说什么,抢在她开口前,道:“我只是再送送小姐。这一路山迢水远,小姐来时也没有事先联络,若是那叫迟北城的恰好不在庄中,小姐便是去了,也不见得会有人理会。而且小姐刚刚走得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两,我刚刚从冬灵那拿了包金叶子来,小姐带着,总没有坏处。”
他一边说着各种要送她的理由,一边将一个灰色的钱袋塞进江素羽手里。
江素羽听着听着,叹了口气。
她倒也没推脱,只将那沉甸甸的钱袋塞进怀中,口中说道:“你出来已有小半个月,家里的事都不用管的么?”
萧狄见她提起这一桩来,脸色微微一沉,低声道:“也不差在这一时。”
江素羽险些被他说服。她又哪里舍得他走呢?
江素羽望着萧狄,沉默许久,才道:“别送了。你且回客栈去歇着,我若是顺利进了试剑山庄,便给你送信来。若是不顺利,便回来找你。你在客栈里等到明日,自有分晓。”
他不知她为何态度如此坚决,眼底不自觉露出一丝哀求的神色来:“可是……”
江素羽深吸一口气,截断他的话,冷然道:“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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