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萧狄说出这样的话来，江素羽很想立即动手将他暴揍一顿。
她好说歹说，温柔手段用尽，竟还是拗不过这个死心眼的混蛋。
从小到大，江素羽在江家庄的一方天地中作威作福，无法无天，不止是萧狄，旁的人也大都顺着她的心意。
她习惯了当大小姐，更习惯了萧狄的温驯服从，所以面对他此时的反逆，纵是猜得到个中原由，也仍颇气他不肯听话。
哼，她还没说要嫁呢，哪里轮得到他说“不娶”。
更何况……
江素羽冷冷地盯着萧狄，道：“你不娶我，你娶谁去？”
萧狄早知必会惹恼她，已做好承受她怒火的准备。
却怎么也没想到，江素羽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是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萧狄呆了半晌，才艰难接道：“……我反正不会娶许娇容。我答应过小姐的。”
江素羽听他这样讲，忍无可忍，屈指在他脑门上猛敲了一记。
嗯，太过气愤，她竟忘了眼前这位大少爷，是个打不得的大佬。
这一记敲过去，反弹的力道将她震得一愣。
江素羽像被火烧了手似地，将手撤回去，把那一节指节含在口中。
萧狄见她如此，不免有点慌了，往前凑了凑，伸手想探探她的气息：“小姐，要不要紧？”
江素羽往后移了移，躲开了他探过来的手：“你别靠过来。”
萧狄闻言，眼神黯了黯，收回手，垂眼道：“是。”
他跪坐回原位，甚至还往后靠了靠。因为神经紧绷，所以下意识地将脊背挺得笔直。
江素羽吮着指节，问道：“你不娶许娇容，是准备娶赵娇容、钱娇容还是孙娇容、李娇容？”
萧狄呆呆地看着她，想着，江素羽的意思，是不让他娶妻。
他垂下眼，认真考虑起不娶妻可能产生的后果。
这萧家少爷的身份，本就是他另一重身份的伪装。
若是他作为萧家少爷做出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比如不娶妻、生子，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议论。
但是……这不是会触碰到那位主上底线的问题。
他不碰主上的底线，主上便不会碰江素羽。
他不自由，顾忌重重。那位主上，又何尝不是呢？
萧狄想通了个中关节，便道：“小姐，我谁也不娶，这样可以吗？”
江素羽听他这样讲，只觉得胸间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闷得慌。
好一个“谁也不娶”。
她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哼。”
萧狄感到她对他的答复并不满意。他有些不安，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尽可能乖巧地道：“若是我惹小姐不高兴了，便请小姐降罚。”
江素羽翻了个白眼：“这时候还敢请罚，看来那金针果然是撤得太早了。”
萧狄想起白天的事，觉得浑身上下好像都难受了起来。
他心里着实怕那金针，却还是硬着头皮接道：“……是。若小姐觉得不够，夜里也可以让我戴着针，不会影响小姐休息。”
江苏羽差点又要伸手敲他脑门，手刚抬起，猛然想起萧狄身体的古怪之处，又讪讪地将手放下了。
惹不起，躲着便是。
她想了想，说：“罢了，跟你这木头疙瘩，说再多也是无益。既然你不愿留我，我明天便走吧。”
萧狄一惊：“明天？”
江素羽瞧着他陡然变白的脸色，道：“你也不欢迎我，硬赖着能有什么意思呢？早晚都要走的，择日不如撞日。”
萧狄望着她，欲言又止。
他有心挽留，也并非找不到理由。
只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江素羽说的没有一点毛病。她迟早要走，硬留数天甚至数月，又能如何。
江素羽耐心等了半天，等到他说了这么一句：“我能否问问，小姐要去哪里？”
很好，很棒。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倒像是生怕她打蛇随棍上，真的赖着不走一样。
江素羽冷笑一声，斩钉截铁道：“不能。”
萧狄窒了窒，又想了半天，才低声道：“那我送送小姐吧。”
江素羽又冷笑了一声，硬邦邦地道：“不准送。”
不是“不必”，不是“不用”，是“不准”。
当真是……冷酷无情。
萧狄闭了闭眼睛。
江素羽耐性用尽，且知道再耗下去萧狄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于是便起身往外头走，口中说道：“不早了，你睡吧。”
萧狄动了动，似想起身跟上，最终却又跪坐回原处。
他轻声说：“小姐，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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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素羽很晚才睡着。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
醒来时，她是背对着窗户的。
醒来后，江素羽随意扭了扭，正脸对上了窗户，被投进来的太阳光刺了眼。
她伸出胳膊，用手背贴着眼皮挡光，口里说：“什么时辰了？”
这段时间，萧狄派来照顾她的几个婢女轮流当值，从没让她身侧缺过使唤的人。
但今天，应她话的，却不是那几个婢女中的某个。
她听见一个非常熟悉的男声传到耳边：“小姐，已快到午时了。”
江素羽本来迷迷糊糊，听见这声音，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
她放下手，睁开眼，扭过头，四处看。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不见旁人，只见萧狄一人双膝落地，静静地跪在里间正中的空处。
他神色颇显憔悴，脸色发白，眼底发青，背也挺不太直。
江素羽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低头将摆在床边的绣鞋套到脚上：“你在这跪着干什么？”
萧狄说：“求小姐准我送送你。”
江素羽还没忘记自己昨夜里说了什么，皱眉道：“我说了，不准。”
萧狄默了默，而后双手撑地，朝江素羽的方向俯身，额头触地。
萧狄说：“求小姐准许。我只做小姐的影卫，决不会打扰小姐。”
江素羽冷笑道：“不敢，你现在可是高贵的萧家少爷。”
萧狄动也不动，仍维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地上，口中说：“只要出了这广岳城，便不会有人认识我。我只做小姐的影卫，决不会打扰小姐。”
江素羽穿好了鞋子，下地走到他身前来：“萧家的少爷虽然高贵，但我江素羽也不是随便的人。我不要你做我的影卫，我看不上，这理由够了吗？”
萧狄呼吸一滞：“……”
她瞧着萧狄撑在地面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
萧狄将头抬了起来，重新跪直，但并没有从地上起身。
他微微仰起脸来，看着江素羽，道：“小姐独自在外，没有使唤的人，总是不便。小姐若不让我做影卫，那我便做书童、厨子、马夫，做什么都行，小姐就准我跟着，可以吗？”
他语气里终究夹带上了哀求之意。
江素羽神色淡淡，看着他，不说话。
萧狄心往下沉，道：“小姐昨日方才说过，我能做影卫，也能做书童……我会有用的，小姐便容我跟着，可以吗？”
江素羽听他提起昨天的事，忍不住笑了一声：“哈。”
她这一声笑里，颇多讽刺之意。
萧狄抿了抿唇，只作未闻，坚持道：“求小姐准允。”
江素羽笑了笑，问：“我若是不允，你就不跟了？”
萧狄眼底隐隐浮起绝望之色，沉默许久，才木然道：“若是小姐不允，那……那……”
江素羽是真的好奇起来了，追问道：“那什么？”
萧狄垂下眼，抿抿唇，道：“若是小姐不允我跟着，那小姐看萧挺如何？他虽不讨小姐喜欢，但却是眼下家里武艺最好的一个了。萧挺毕竟干了几天总管，办事能力不会差，有他跟着小姐，小姐路上定会省心不少。”
江素羽想起萧挺那张脸，立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绝对不行。”
萧狄呆望着她，不肯放弃，苦苦求道：“小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只求你用别的法子惩罚我，我都认，绝无二话。只是江湖凶险，你来时我没有去迎，眼下你若再独自一人离去，那叫我……我……小姐，求你。”
他只是一味示弱。
江素羽向来吃软不吃硬。更何况，对方不是旁人，是萧狄。
也不知道这个痴人，在这里跪了多久。
她终究软了心肠，不再为难他，道：“行了行了。你要跟就跟着吧，记得多带点钱，我身上可是一枚铜子儿都没了。”
萧狄呆了一瞬，脸上露出喜色来：“谢谢小姐。”
江素羽瞅着他，轻哼一声，道：“傻不傻。花钱的是你，干活的还是你。”
萧狄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是。”
“别跪着了，起来。”
“是。”
萧狄起身，身体晃了一下，刚刚提起的膝盖又重重砸到了地面上。
江素羽看不下去，伸一只手到他面前去，却也不说话，只那么淡淡看着他。
萧狄看看她的脸，又看看那只手。
他说一句：“谢小姐。”
说完了，萧狄才小心翼翼地扶在江素羽伸出的那只手上，借力慢慢站起来。
江素羽等他站直了，才问：“跪了多久？”
萧狄答：“也没跪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