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的宅子颇有些年头,这座小院也早就有了。
院里一株梧桐树不知长了多少年,已生得颇为高大。
萧挺被萧狄传来后,受命将西厢的几副镣铐取了来。
萧狄除去上衣,露出赤.裸的上身,令萧挺照平日睡前一样,将他的手脚都用镣铐锁起。
而后,萧狄又让萧挺在他身上紧紧地缠了几道铁链,绑到了院中那株梧桐树上。
萧狄奋力挣了挣,梧桐树被他撼得微微摇晃,但身上的镣铐和锁链却仍牢牢地箍着他的身体。
萧狄道:“可以了,你动手吧。”
萧狄归家之后,要学的东西颇多,为了让他尽早进入角色,萧麟等人对他的要求一直颇为严苛,小惩大诫更是家常便饭。
萧狄初时十分逆反,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老实下去,纵使受罚也不过默自苦忍。只是萧挺断然没想到,有朝一日,萧狄竟会自请重刑。
萧挺心情颇为复杂,当着萧狄的面,将一只锦盒打开。
锦盒里头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一根根金针,还配了一小瓶秘制的软筋散。
萧挺迟疑着,还是开口劝道:“少爷,这金针入体之刑本为刑讯之用,非同小可。若是少爷是为了向江小姐请罪,还有许多旁的法子。”
萧狄自然知道这金针入体之刑极难消受。便是严厉如萧麟,也从未对他用过此刑。
他闭了闭眼,涩然道:“旁的法子,恐怕对我很难产生效果。伤残肢体,又难免会惹主上见怪。”
萧狄说的是事实,萧挺一时间无言以对。
萧狄见他迟迟不动,便开口道:“不妨事的,不过就是痛些,死不了人。你尽管动手便是。”
话讲到这份上,萧挺只得应了声“是”,而后将那软筋散取了一枚捻在指尖,送到萧狄嘴边。
萧狄吞下药丸,又交代道:“你切莫弄错施针的顺序,务必封死要穴,否则我万一受不住抵抗起来,后果难料。”
他这副身体而今已不完全受他的意志所控,刚刚竟会在江素羽打他耳光时自行反弹,令萧狄心中越发沉重煎熬。
萧狄的担心被证明是有道理的。虽然他已服下会令筋骨疲软的药丸,但当第一枚金针刺入时,萧狄的身体作出了自发的抵抗。
金针还未深入,便被弹出,而施针的萧挺更是被逼退一步。
萧狄瞧着他,沉声道:“你得用点力气。”
萧挺虽知道萧狄身体异于常人,但如此场面,却是第一次亲眼见识。
他难掩心头惊骇,咬了咬牙,将那金针重新捻在手里,提一口气来,凝神将金针推进萧狄的身体中。
这一次,金针又快又狠地被深深推进萧狄的皮肉之中。萧狄虽有心理准备,仍因突然袭来的剧痛而发出一声惨呼。
惨呼只有半声,便被他强自按下。
萧挺心里微微发怵,硬着头皮,按照施刑之法,将金针逐一按进萧狄的身体中。
萧狄睁着眼,却紧紧闭着嘴,没有再发出声音,这证明他的神智仍保持着清醒。
但他身后那株高大的梧桐树,却渐渐晃动起来,这证明金针入体之刑已然奏效,给这具肉身带去了足够剧烈的痛苦。
萧挺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少爷,你还好吗?”
萧狄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受得住。你不必担心,自去忙你的事,天黑了再来将我放开即可。”
萧挺迟疑:“可……离天黑还有五个时辰。”
萧狄困难地侧了侧头,道:“我没事。”
萧挺只得领命而去,将他独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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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狄施以金针入体之刑、绑在树下,已有两个时辰。
小院之中气氛压抑至极。仆役们知道自家少爷正在树下熬刑,心中都惊疑不定,看也不敢看,更不敢议论,只各个都轻手轻脚,屏息凝神,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金针入体之刑的确厉害,饶是强悍如萧狄,在两个时辰的剧痛折磨之下,也感到有些头脑昏沉。
——以至于连五感的敏锐程度,都远不及平日,竟直到江素羽走到了面前,萧狄才意识到来了人。
他看着江素羽,勉强提振精神,舔了舔干裂的唇,轻声道:“小姐。”
江素羽脸色不大好看,夹枪带棍地冷然道:“萧公子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小姐。”
萧狄眼神微黯,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江素羽见他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心头急怒交加,不免冷冷地笑了一声。
她摸出一方锦帕卷起成团,送到萧狄唇边,冷冷道:“张嘴。”
萧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并没有问,只顺从地张开了嘴。江素羽将锦帕塞进他口中。
而后,她探出手去,觑准了一枚金针,将那枚半插入萧狄身体的金针又往里推了寸许。
萧狄发出的惨叫被锦帕阻隔,变成一声压抑的闷哼。
萧狄虽然知道她心中有火,却仍没想到她竟下手如此无情,眼底一瞬间闪过伤痛的表情。
但他很快闭了闭眼,掩饰掉了多余的情绪,只默默咬紧了口中的锦帕,苦苦忍耐着她加诸于身的痛苦。
金针入体之刑的施刑有严格限制,萧狄先前所受,已是强度最高的一级。若继续加刑,便可能会导致受刑人难耐痛苦而神智失常,或者内气逆行而自爆而亡。
江素羽塞住他嘴巴,也许就是怕他失神之下咬了舌头。
但……
她好像并不像萧狄希望的那样,对他心怀怜悯。
江素羽推进了第一枚金针后,又手下不停地,将另三处的金针逐一往里深推。
许久没动的梧桐树,开始剧烈摇晃。
萧狄闷哼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艰难,喉咙中发出气流摩擦时的声响。
江素羽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瞪着他。
梧桐树摇晃得越发厉害。萧狄的呼吸急促得似要喘不上气,被禁锢的身体颤动挣扎,似乎随时会挣脱出来。
他濒临极限,忍无可忍,猛吸一口气,将口中的锦帕吐了出来。
萧狄抢在江素羽作出反应之前,哀哀道:“小姐……求……求你。”
江素羽眼色晦暗,慢慢道:“知道疼了,还是怕死了?”
萧狄并不怕死,更不怕死在她手上。
只是这样死了,薛璟之没了“寒焰”,保不齐会迁怒到江素羽身上。
他不能死。
但这些,萧狄无从向江素羽辩白。他只道:“求……求小姐饶命。”
话刚说完,他口中一痛,原来是在顶着剧痛勉强说话时,真的咬伤了舌头。
江素羽瞧着他唇角溢出一丝血来,面色冷峻,伸手将那四枚金针调整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随着她的动作,萧狄的呼吸明显平缓,身体也不再颤抖。
萧狄不知道刚刚江素羽是否真的动了杀心,心头又涩又苦,更平添一份难以言说的伤心。
若是连她也想要他的命,这世间可当真是好没意思。
可即便她不肯再如往时般待他好,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萧狄自认没有资格向她求取怜惜,纵使心中有些本能般的伤心,面上却只是望定江素羽,轻声地说道:“求小姐不要伤我性命,留我四肢健全。其他的,听凭小姐心意。”
他这一番陈情看似平静,措辞却着实卑微凄惨。江素羽听得心烦意乱,一时间被他牵动心绪,气苦道:“一个耳光都打不得,此时倒说凭我心意了。萧公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狄呆呆地望着她,心中酸楚已极,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只顺着她的话木然道:“小姐若还想打,便请……便请动手。”
江素羽怔了怔。
萧狄脸色惨淡灰败,却闭上了眼,微微侧头,似是要将半张脸颊送上来方便她打似的。
他如此惺惺作态,惹得江素羽心底冒火。她正欲发作,忽然瞧见闭着眼的萧狄抿了抿唇,露出一丝软弱的神情来。
竟似是……十分委屈的模样。
萧狄无意识中表露出的情绪,令江素羽呆住了。
萧狄等了等,不见有巴掌落下,便又重新睁开眼来。
一睁眼,便瞧见江素羽脸色沉沉,不像刚刚那样火气冲天,却也喜怒难测。
萧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试探着道:“小姐?”
江素羽缓缓问出一句:“插着这一身的金针,你疼不疼?”
萧狄怔住。
若是她用往时那般关切心疼的语气来问,萧狄觉得自己可能会哭。
但今非昔比,江素羽刚刚才亲手对他加刑,问话时仍面沉如水。萧狄冷静一想,猜到她问这句,恐怕并非是心疼他,更有可能是怀疑他这番动作花里胡哨,雷声大雨点小,实则并无惩治的效果。
萧狄一念及此,不免犹豫,停了一阵才辩解般地答道:“金针入体之刑,是秘传的刑讯之法,因为金针可以封闭内力在体内流转的通道,所以对习武之人颇有奇效。虽然用在我身上可能效果会差一些,但只要用刑时间够久,或者像刚刚小姐所做的那样增加强度,的确可以给我带来足够的痛苦。只是若如小姐那般加刑,可能会……会死,所以我便没有用。我并没有……并不是想逃刑,更不是想欺瞒小姐……”
萧狄把江素羽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他拐弯抹角、兜兜转转地说了半天,针对她所提的问题,答的不过是一个“疼”字。
江素羽并不敢确信他说的是真话,但忽然有些后悔刚刚对他做那样的事了。
婢女说那一夜死了六人,这未必是真实情况。那一夜的死者只会多不会少。
而江素羽亲眼所见的,是萧狄在她面前瞬息间杀两人。那一夜的萧狄彷如死神,说是活人被他摸一下便死,也不为过。
后来,萧狄又夜夜为她渡气疗伤。
根据这些情况来看,萧狄而今的内力修为,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远远超出江素羽的认知。
这金针入体之刑,她并非不知厉害,只是觉得对如今的萧狄而言,效果着实有限。
可是萧狄既然说了“疼”,她便信了。
江素羽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宁愿在这里自虐向她谢罪,也不愿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理由是“说出来会给小姐带来危险”。
可是,如此这般不清不楚的,她又如何安心?
江素羽看着萧狄,忽然道:“你已经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是不是?刚刚那个耳光,你并不是有意要躲开,只是身体自己的反应,对不对?”
就像那一夜,他迷失神智,向她动手一样。
萧狄微微一愣,而后垂下眼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是我伤了小姐,请小姐惩罚我。”
江素羽面色阴晴不定。她沉默了一阵后,忽然笑了笑,道:“你是该罚。”
萧狄闭了闭眼,只轻声地应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