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日光从窗户透进屋内,照到萧狄的眼睛上。

他轻轻蹙眉,扭开头,避开了日光的直射,缓缓睁眼。

细小的动作,惊醒了趴睡在他床沿的江素羽。

“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女声里,竟带上了些许他不熟悉的哭腔。

萧狄心里一抖,张了张嘴,说:“小姐,别哭。”

他的喉咙里火烧火燎,发声困难,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萧狄试图起身,略微动作,牵动左肩的伤处,不禁痛得蹙紧眉头。

江素羽看出来他的意图,急忙道:“你起来做什么?躺着。”

萧狄听着她不容置疑的语气,放弃了起身的打算,只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躺平。

“口渴了吧?我给你拿水喝。”

萧狄确实觉得甚是口渴,见江素羽端了水来,便不客气地就着她的手,将整杯茶水咽下。

他一边喝水,一边打量江素羽。

江素羽的模样颇为狼狈。昨日新换的整套衣裳,外头的罩衫不知去了哪,只剩内里的一件单衣,薄薄地贴在身上。

她眼窝深陷,发丝凌乱,头发上还沾着几根不知哪来的草屑。

竟似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

萧狄越瞧,眼色便越深沉。漆黑的瞳仁之中,隐隐浮起痛色。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竟叫他的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萧狄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江素羽说:“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差不多十二个时辰了。”

萧狄又问:“我身上的毒,是小姐替我解的?”

江素羽摇头:“不。是你家的人,喂了你一颗药丸,说是解药。”

萧狄昏迷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她满心疑惑,此时此刻,却不忍向萧狄追问,便只拣重要的讲了。

她伸出手来,放到萧狄的额头上去。

江素羽的手又冰又凉。她看着萧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太好了,烧退了。你觉得怎么样?”

萧狄不答,从被里探出未受伤的右手臂,轻轻捉住江素羽放在他额上的那只手。

他小心地将那只小手包进自己的掌心,问:“小姐没有受伤吧?”

往时萧狄是江素羽的影卫,虽敬她护她,却不曾有过如此亲密出离的举动。

江素羽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她冲他嘻嘻一笑,道:“我很好。有你保护我,我能受什么伤。倒是你……应该很疼吧?”

萧狄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

有你在,所以才有人关心我疼不疼。

有你在,所以就算疼,我也受得住。

萧狄心中这样想,口里却说不出。

江素羽一直在照顾他,此时见萧狄醒来,精神看着不错,心里紧绷的弦松懈下来。

她正要开口讲话,嘴巴一张,话没说出口,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萧狄见她疲态尽显,再忍不住,道:“小姐,你需要休息。”

江素羽摇摇头,说:“我先让人送吃的来。吃饱了我再睡。”

萧狄听她这样讲,想着她忙于照顾他,想必也未曾好好用饭。

他有心起身替她张罗,却情知她断不会准允,便只好点点头。

江素羽从萧狄掌中抽出手来,跑到外头去。

还没走出院外,却见一人跨进小院门里。

江素羽认得他,脸色瞬间就变臭了:“你来干什么?”

来者正是昨日带人将萧狄从乘风楼抬回来家仆萧芷。

萧芷目光凉凉地在她身上扫过一圈,又看了看院子里临时架起来用于煎药的炉灶,不知想到什么,竟淡淡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令江素羽感到极不舒服。

江素羽态度不善,萧芷却浑若不觉,微微躬身,客气地向她问好:“小的给江小姐请安。”

江素羽才不吃他这一套,冷冷道:“废什么话。你还没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呢。”

萧芷道:“回小姐话,我奉老爷令,请少爷去一趟。”

听他这样讲,江素羽心头邪火蹭蹭上窜。

她忍无可忍,双手往腰上一叉,冲着面前面容阴郁的青衣仆役大发雷霆:“啥玩意儿?你放什么屁呢?阿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昨天可是你亲自送回来的,他需要静养你不知道吗?你给我听着,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要见人让他自己来见,阿狄去不了。”

江素羽一番措辞激烈的言语,硬邦邦地摔到萧芷脸上,他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萧芷说:“江小姐,请容我面禀少爷。”

他迈步便要往里走。

江素羽挡到他面前去:“他还没醒,你不能进去打扰。”

她纠缠不休,萧芷镇定的面上,终究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

正僵持间,江素羽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屋子虚掩的门扉被打开,萧狄从里头走出来。

短短的时间里,也不知道他拖着那样重的伤,是怎样凭一己之力穿戴整齐的。

肩头的伤处、腰腹的鞭痕都被衣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萧狄四平八稳地站在那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江素羽侧头瞧他一眼,脸色一沉,道:“你起来做什么?”

萧狄看了她一眼,目光温柔,却并不答她的话。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只稍一停留,便很快移开,落到萧芷身上,问:“老爷现在何处?”

萧芷答道:“在翡碧阁。”

萧狄点了点头,说:“好。烦你先出去等一等,我同小姐说两句话便来。”

萧芷干脆地应了:“是。”

萧狄等萧芷出了院门,才转过来面对江素羽。

江素羽脸色已经臭到不行,冷冷地盯着他。

萧狄冲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笑容里带着强烈的讨好之意。

他轻声开口:“小姐……”

江素羽气哼哼地打断他:“我都说了你不能去,你现在搞得我很没有面子。”

萧狄听出她话里有松动的意思来,情知她是不愿令他为难,不过是口上凶凶而已。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低眉垂眼,道:“对不起,小姐。我去嘱咐厨房给你送些你爱吃的,你吃饱以后,先好好休息。等你醒来,我也回来了。”

他轻声细语地同她讲话,似请求,也似诱哄。

江素羽心里有一万句话想问。

事情千头万绪。纵是她向来肆意妄为,可此时身在萧家,为了萧狄考虑,也不免顾忌重重。

江素羽想了又想,说:“你应我一件事。”

萧狄听她语气郑重,略微一愣。

放在往时,莫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他也必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可今非昔比,他受制于人,不像往时那般自由。

萧狄怕惹恼她,却更不愿敷衍她,便小心问道:“小姐要我应什么事?”

江素羽瞧着他,叹了口气。

萧狄越发不安,惶恐地望定她。

江素羽道:“阿狄,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要你应我,若你在别处受了苦、遭了罪,不要隐瞒,要告诉我。”

萧狄怔住。

江素羽眼瞅着他那双幽潭般深沉莫测的眼底波澜骤起。

刚刚穿衣时,萧狄发现,自己肚腹、腰侧、背心处未愈的伤痕,都经过了仔细处理。

他身上的秘密,早已被她发现了。

萧狄结巴起来:“小姐,我……我不是有意瞒你。我只是……”

江素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色温和,语气却严厉:“应我。”

萧狄静了静,而后答:“是,我应你。”

江素羽笑了笑:“行了,别耽误了,你便去罢。记得让人给我送红烧肉、酱肘子和糖醋鱼。对了,还要一碟子干牛肉。”

萧狄怔怔地看她,过一会儿才回过神。

他垂着眼,无声地笑了笑,而后道:“红烧肉、酱肘子、糖醋鱼、干牛肉,我记下了。小姐,家里的厨子做的狮子头也颇可口,你要不要也尝尝看?”

江素羽眨眨眼,道:“要。”

——分割线——

萧狄出了小院,第一件事便是嘱咐在院外轮值的小婢女替江素羽准备膳食。

萧芷立在一侧,听他仔仔细细地报出菜名,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萧狄抬起头看他。

萧芷耸耸肩,道:“少爷,老爷他们该等急了。”

萧狄没接话,转头问那小婢女:“都记下了吗?”

小婢女点点头。

萧狄办妥了备膳大事,方才朝外迈步:“走吧。”

走到无人处,萧芷道:“少爷,你这位贵客颇有能耐。老爷有令,不准给你上药,江小姐硬是凭一己之力,生生把药材、炉灶都扛了回来。”

萧狄斜睨他一眼:“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萧芷笑了笑,语带讽刺:“那是自然。关心少爷,是小的职责所在。”

萧狄冷冷一哂:“你既然这么关心我,那么昨天的事,想必也已替我查清楚了?”

萧芷脸上笑意一浓。

他悠悠道:“少爷明鉴,不是我不查,是老爷有令,说不必查。”

听他这样讲,萧狄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芷摆摆手:“少爷,别这么看我。这事儿我当真不知。你且自己问老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