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嬷嬷的那番话冲击太大,明姝站在廊下,眉头紧锁,灼热的日光晒在脸上,也浑不知觉。
一旁的梓鸢看着心疼,但不知道桂月嬷嬷到底说了什么,想宽慰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主仆二人一路心不在焉,也就没有留意到从远处走来的康宁公主。
“皇后娘娘万安。”
康宁扶着腰行礼,将明姝吓了一跳。
“快起来。”明姝抬手示意她起身,关切地道,“你如今有身子,小心些。”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陈玉妍笑得十分温和,“同在宫中,但康宁却很少见到皇后娘娘,还没能向皇后娘娘谢恩。今日天气不错,娘娘却面带愁容,不知是为什么事烦心?”
明姝闻言,立即收敛情绪,强笑道:“没有什么,不过是出来得有些累了。本宫要回宫去,这回廊空出来给你歇息。”
陈玉妍眉眼弯弯:“娘娘这么急着走,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讨厌康宁。”
明姝蹙起眉,心生不悦,她们从前就没有多熟悉。
如今明姝只是想维持表面的和谐,陈玉妍偏偏要戳破这虚伪的体面。
“哎呀,娘娘恕康宁僭越。”
陈玉妍又笑了,她望着身旁的婢女,一手扶着肚子,掩着唇瓣,似乎只是开了一个似有如无的玩笑。
明姝没有什么生气的,只是觉得有点烦躁,不过还能维持明面上的从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康宁不要会错意,本宫只是替你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康宁垂下眼睫,敛去了眼中的狠厉,只是望着肚子,轻轻地道:“康宁和孩子,谢皇后娘娘体恤。”
明姝朝她点点头。
四个人一道朝前走去。回廊中十分安宁,树丛繁茂,蝉鸣嘶哑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十分吵闹。
明姝不知道她去哪里,但前往凤鸾宫和承德殿的方向一致,她也不好多问。
好在陈玉妍之后就没了声息,小径里只有几道轻微的脚步声。明姝的思绪很快又转到桂月嬷嬷的那番话上,将康宁公主还在身后的事抛诸脑后。
下台阶时,明姝忽然听见身后的一声惊叫。
待她回头时,陈玉妍已跌坐在地,一手扶着肚子叫疼。
明姝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就上前去扶她,全然忘记了二人的尊卑之分。不过梓鸢快她一步,卷起袖子上前查看,训斥康宁的婢女:“你怎么这么不仔细,叫康宁公主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摔了。”
康宁的婢女不敢回答她的话,含着泪呜呜地喊“公主”。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院子里太监宫女的注意,附近的侍卫很快赶来,将康宁公主一路送回若凝轩。
康宁公主在身边摔倒,明姝不得不一路跟着侍卫前往若凝轩,确定她和孩子的安全。
若凝轩距离虽远,好在侍卫的脚程快,不一会儿便到了。
明姝跟得气喘吁吁,抵达若凝轩,她却愣了。
若凝轩内,一切整洁如新,所用的器具都是宫中上乘。实际上,在康宁搬进来之前,这里弃用多年,如今已是焕然一新,甚至比很多前朝太妃所用的东西都要好。
可见陛下对她有多上心。
太医很快赶来,匆匆地向明姝行了一礼,便上前诊脉。
眼下也不是纠结礼数的时候,明姝望着床榻上蹙起眉的陈玉妍,只希望她和孩子都能没事。
太医沉默地把完脉,向明姝回禀:“康宁公主和腹中胎儿无碍。不过受了惊吓,需要静养。微臣写几副安胎的方子,喝下去几帖,便能安定下来了。”
得了这话,明姝悬着的心才安下来,扬手催促:“快去吧。”
太医从她的身边退下,明姝朝床榻望去,康宁公主额角生汗,唇角紧抿,倒不像是真的无碍。
明姝怕太医避重就轻,不敢离开。
好容易等到安胎的药熬好,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明姝在若凝轩里主持大局,眼看着康宁将安胎药喝下,才稍稍放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有人高喊:“陛下到——”
明姝的心再度揪起来。
男人步履沉沉,很快走进殿内。他环视殿中,瞥见明姝,稍稍停顿,视线最终落在床榻上。
“陛下……”虚弱的康宁似乎还想要起身行礼,声音都在发颤。
梓鸢抢先开口:“娘娘与康宁公主在园中偶遇,只是一不留神,康宁公主便摔倒在地。幸而娘娘一路护送,方才太医已说康宁公主和孩子并无大碍了。”
明姝咬着唇,听着梓鸢的辩驳。
无论怎么听,这番话都像是恶人先告状。
可康宁公主这番动作,就是冲着明姝来的,这样拙劣的技巧也能叫人得逞,实在是她一时疏忽。
明姝心中懊恼,可视线却一直在萧以鸣的身上停留,盼他开口说点什么。
“皇后先回宫。”
男人开口,没有过多的言语。
明姝愣愣地望着他,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件事,难道不需要双方当面对峙吗?
不过他既开口,明姝也不好多停留,只朝他简单一礼,便转身离开。
步伐刚迈出殿,明姝鬼使神差地停留下来,她害怕陈玉妍会趁机告状。
“孩子没事?”男人问。
明姝心下紧张,整个人的呼吸都放轻了。
“没事……”女人的声音依旧很温和,却带着几分畏惧和委屈,“并非皇后娘娘推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听到这里,明姝攥紧了衣角。
明明是实话,为什么她听起来这样怪异!
萧以鸣的语气更沉了:“朕早说过,要你离皇后远些。”
明姝气笑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他认定了她会干这种事。
可笑,自康宁入宫以来,明姝哪一次不是叫人对她多加照拂,也从未因为什么风言风语对康宁使过任何绊子。
明姝转身就想要去争辩,一口气卡在喉中。
气冲冲迈进门槛,殿内的冷气扑面而来,明姝好像瞬间恢复了理智。
他们之间的情谊,是青梅竹马,相伴多年。
萧以鸣不顾一切将已嫁的公主从边关接进宫中,这种执着,谁又能比得上。
明姝长舒了一口气,朝天仰望,一株枯败的枝叶垂在她的额头。她的眸子定了定,很快自嘲似的笑开。
梓鸢察觉她的神色不对,朝着身后的若凝轩望了一眼,紧张地道:“娘娘真的就任凭康宁公主颠倒黑白吗?”
“他只关心他看到的。你再多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明姝漠然回答,“回宫。”
按照桂月嬷嬷的说法,五皇子在宫中韬光养晦多年,什么手段没有见过。若是他此番相信陈玉妍,那只能说明他只想相信这个。
与不相信自己的人争辩,毫无意义。
梓鸢闻言,若有所思。
主仆二人一路回到凤鸾宫,待明姝坐下,梓鸢才发觉她的袖子上有一道口子。
再将袖子推开,便见皙白的手臂上露出几许长条的血迹。
“想来是方才在花丛里刮到了。”
梓鸢面露心疼,起身去翻药盒。明姝只是平淡地将袖子拂下来:“本宫也没注意,换件衣裳就好了。”
压根就不是换衣裳的事,梓鸢知道她心中不快,宽慰道:“陛下也没有怪娘娘。”
明姝摇摇头。
正要开口时,她忽然感觉小腹阵痛。明姝心底自嘲,又不是像康宁一样有孩子,这里痛做什么。
她起身去更衣。
梓归不在,梓鸢也去取药了,替她拿衣裳的是常儿。
常儿手脚伶俐又机敏,明姝夸了她两句,许她近身伺候。
只是褪下亵裤时,猩红的血色刺痛了明姝的眼。
这葵水,来得真是时候。
孩子落空,明姝心底的期望也落空,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常儿见状,连忙道:“娘娘别叹气,会将福气叹走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忌讳。明姝闻言,嫣然一笑。
原本也不信这些,不过不想触了霉头,果真没有再叹气。
明姝换完衣裳出来,也不赌气了,任由梓鸢擦药,顺便让梓鸢把葵水的事往尚寝局和御前报。
等擦完药,宫女呈来膳食,明姝这才发觉,为了处理康宁公主的事,她竟忘记了用膳。
天气还有点闷热,明姝只动了几下筷子。
但梓鸢误以为她还在意着若凝轩的事,不由得再次劝道:“娘娘莫急,兴许陛下确认康宁公主无碍之后,又会来看娘娘。到时娘娘再解释,也并不迟。”
明姝垂下眸子,语气平淡:“没什么好解释的。”
“皇后真不打算解释解释?”
男人绕过屏风,信步而来,神色中带着讥讽。
明姝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他来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似乎就是要将她的话听去。
她放下银筷,低头行了一礼。
不消多言,萧以鸣都知道她如今的神情有多冷淡。
“臣妾没什么要解释。”
语气也十分冷淡。
萧以鸣目光骤冷,实现在她的脸颊上来回扫动,终于嗤笑出声。
“好。”
他再没言语,转身离开。
明姝送走了他,面色如常地落座用膳。
常儿站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可也看不出来陛下和皇后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只是隐隐感觉,皇后娘娘好像又失宠了。
时入八月,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刮入京城,温度骤降,明姝不幸染寒,喝了半个多月的药。
期间陛下在八月十五日派人来问过一回病情,被皇后娘娘一句“还病着”便给打发了。
凤鸾宫过了大半个月幽静的日子。
八月底,九公主造访。皇后终于肯拖着病体从榻上起来,换上尚功局新送来的衣裳,点妆描眉,整个人焕然一新。
“皇嫂这药闻着好苦。”
萧云珊一进门便嗅到了药味。
“去把香点上吧。”明姝转头对人吩咐。
明姝朝萧云珊笑笑,还带着病中的疲惫,不过没有应她的那句话。
药其实不那么苦,她要一直喝着,就让太医多添了些甘草之类的药材。
金炉里袅袅升起白烟,明姝掩唇轻咳,同萧云珊寒暄:“你近日如何?”
萧云珊在桌边坐下,抬手将倒好的茶盏转了一圈,面露苦恼:“我想求皇兄赐婚。”
“赐婚?”
“雁回公子在京中大受欢迎,我同他见面的机会都不多。”萧云珊嘟囔道,“直接赐婚,那我便能日日见到他了。”
明姝失笑:“赐婚岂是儿戏?”
萧云珊辩解道:“反正我迟早是要选驸马的。雁回公子样貌、品性、才学样样都很出众,被选做驸马也是正常的事。”
“可是。”明姝蹙着眉,哑声劝道,“按照祖先规矩,一旦成了驸马,便不再能入朝为官,相当于断了仕途。”
“我觉得他对仕途也不甚在意。”萧云珊不以为然,“先前我想为他引荐几位朝中官员,都被他拒绝了。”
那说明雁回公子并不想通过九公主走捷径。明姝对这位雁回公子的印象稍稍好了一些,还是不得不劝道:“择选夫婿还是要谨慎一些。”
萧云珊小声咕哝:“先前我想选明家小公子的时候,皇嫂也是这么说的,如今我对雁回公子已经考虑几个月,足够谨慎了。”
明姝听着有点头疼。
明家这一辈虽是酒囊饭袋,但样貌确实风流,也有不少京中贵女前赴后继,没想到九公主也曾真动过心。
劝了那一个,这个便不再好劝了。
“好罢。”
明姝觉得有点疲倦,拿手中的热茶饮了一口。
趁着这个空当,萧云珊接过话头,低头轻笑:“皇嫂,他真的不错。样貌标致,待人谦和有礼。先前在街上我的马匹受惊,还是他出现将马制服的。”
明姝微笑点点头,没再言语。
既然九公主想让皇帝赐婚,那这人选如何都是萧以鸣该考虑的事情。她没见过雁回公子,何必对他恶意揣测。
九公主倒豆子似的对着明姝说了不少雁回公子在京中的轶闻。修复古画,鉴赏画作真迹,确实有几分公子雅兴。
她说得兴高采烈,要离开时还依依不舍。
送走九公主,梓鸢来收拾茶盏,惊奇道:“九公主殿下说了一下午,竟然一口茶也没喝。”
明姝不由得掩唇轻笑。
或许这就是少女心性,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顾不上其他。
八月底,明姝的病基本痊愈,又投身后宫事务。
桂月嬷嬷已被送出宫“养老”,去向不知,有关先皇后的卷宗也没有送到明姝这里。不过听闻祈安殿内在准备迁牌位的事宜,做了几场法事。
康宁公主在那次摔跤之后便搬出宫去,不用再怕宫中有人对她和孩子图谋不轨。
宫里少了个需要照顾的人,明姝也轻松。
时入九月,某日晨起,见窗棂上躺着一只黄叶,方知秋天要到了。
宫里开始采买秋冬的物什,账本又一摞摞往明姝跟前送。
明姝本就不耐烦,伸手一推,赌气道:“明日看。”
梓鸢上前将桌上的账本收起,让常儿去拿字帖。明姝揉揉眼睛,往窗外望去。
今日天色阴沉,整个园子都显得昏暗,好像给人心上压了一块石头,莫名叫人郁闷。
园子里的芍药开败了,明姝想换点新的花草。正想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迈进来,整个院子突然间变得活泼。
“皇嫂!”
人还没进殿,便先喊人,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梓鸢出去将她迎进来,笑问:“九公主这样高兴,是有什么好事来了?”
萧云珊三两步在明姝对面落座,明媚的眼睛眨呀眨。明姝这才发现,九公主今日特意描眉点唇,满头珠翠,既华贵,又尽是风情。
“皇兄今日在藏书阁召见雁回公子,皇嫂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藏书阁?倒也不远。不过本宫身为后妃,不便见外臣。”明姝疑问,“陛下没叫你回避么?”
“哎呀。”萧云珊眼神闪躲,“也不是去看。我们在小隔间里坐远些,就是听听皇兄对雁回公子满意不满意。”
明姝心下明了。
萧以鸣必然同九公主说过利弊,叫她回避。不过是想让萧云珊不要太主动,好叫男方看轻了她。
不过九公主正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越是不许人听,人越是好奇。
“好罢。”明姝叹气,“待本宫去换个衣裳。”
明姝进入寝殿,常儿为她拿来衣裳,外头便传来萧云珊的催促。她在寝殿外来回踱步,显然是等不及了。
“皇兄的人恐怕很快就要到藏书阁了,若是去得晚,恐怕不好偷听了。”
她也知道是偷听。
明姝不自觉扬起唇角,常儿为她迅速地套上大衫,腰间环一条珠玉腰带,至于其他的珠串玉佩便不必带了。
才迈出去,明姝的胳膊便被拎起来了。小姑娘搀着她手臂,就想将她往外带。不过明姝知道她心中急切,也没介意。
路过宫中最大的绿影湖畔,两列浅黄垂柳掩映着道路,让藏书阁显得十分静谧。
门口的太监上前迎接,萧云珊连忙吩咐道:“如果皇兄问起,不要说本公主来过!”
小太监躲避着眼神应了一个“是”。
明姝无奈,补充道:“只要陛下没问,你不用主动提起。若陛下怪罪,有本宫和九公主担着。”
小太监感激地应了一个“是”,热切地领着她们往里走。
“承德殿那边定下了在哪里召见雁回公子吗?”
藏书阁高四层,几十间屋子,适合召见的有宽敞的正厅和一些书房,只看陛下如何看待雁回公子。
“就在正厅。”
小太监恭敬地领着她们经过正厅,萧云珊环视了一下,心中高兴不已,说明皇兄对她的这门婚事十分上心。
只要雁回公子的才学能叫皇兄满意,这事便八九不离十。
萧云珊雀跃地往里走,寻到一间靠近转角的屋子。这屋子与正厅隔了一道门扇,要听点什么应该很容易。
屋里四角都放着书架,唯有中央放置着一张楠木书桌。才坐下,萧云珊立即问:“皇兄有没有什么什么时辰过来?”
小太监摇摇头。
她们只得继续等,其间小太监还推门进来上茶。萧云珊吓得跳起来:“待会儿皇兄来了,你们千万别过来。”
小太监忙道:“奴才明白。”
明姝和萧云珊百无聊赖地喝了两盏茶,外面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皇帝仪仗浩浩荡荡进入藏书阁,众人行礼跪拜。屋子里,萧云珊的神色顿然紧张,明姝将手掌下压,示意她别动。
萧以鸣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一切准备就绪?”
小太监回答;“都准备好了。”
“领他进来。”
没提到藏书阁里可能还有人,明姝当即安下心。萧云珊的视线直直地盯着门外,恨不得将耳朵贴上去。
听声音,雁回公子已进入正厅,向皇帝行礼。
前面是皇帝对雁回公子简单的问话,明姝听得心不在焉,不过听到雁回公子说起江南,立即打起精神。
他说的那些江南名塔雁归塔,名酒春风语,都是些家乡很常见的风物,明姝细细地听着,心底升起熟悉的感觉。
她猛然间也想出去大谈特谈江南的风景,不过忍耐下来。梓鸢上前要替她倒茶,明姝才回过神来摆手,神色恢复平静。
外面还在说话,萧以鸣借故让雁回公子看一幅残画,想让他补全。
明姝一听便明了,这是命题作画。外头的雁回公子也欣然答应,让人呈上笔墨纸砚。
藏书阁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外面众人都在等雁回公子的画作,明姝捻着已经凉了的茶盏,轻松闲适。
只有萧云珊满脸郁闷。
这么宝贵的时间,考雁回公子的画技做什么!她是寻驸马,不是寻画师!
“雁回已画完,请陛下过目。”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声音忽然传来。明姝指尖一顿,感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接着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大抵是小太监将雁回公子的画作呈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萧以鸣沉声评价:“有巧思,尚可。你知道朕今日召见你,是为何事。”
萧云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皇兄再度开口,整个人迅速紧张起来,脸色紧绷。
明姝见状,将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轻抚,以作安慰。
雁回公子没有回答,萧以鸣直直地望着他:“你对九公主可有意?”
“九公主尊贵,草民不敢高攀。”
“你虽不是京中世家子弟,倒也是一表人才,在京中也积攒了些许名声。九公主在朕面前提过几次,对你十分欣赏。”萧以鸣直白道,“倘若你有意,朕可以为你赐婚,许给九公主做驸马。”
“陛下。”雁回公子郑重地回答道,“微臣已有婚约。”
什么?
屋子里的萧云珊当即站了起来。
好在没有弄出什么动静,外面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明姝松了口气,安抚地握住萧云珊的手。
只是婚约,对皇家来说不算什么,萧以鸣更不会在意。
果然,萧以鸣语气并无波澜,甚至没有一丝惊讶:“何时的婚约?”
“天子赐婚,无上荣光,岂不比家中定下的婚事更有颜面?”
“陛下。”雁回公子回答,“少年青梅,一往情深。十年相识,父母之命。草民,不敢辜负。”
听起来还挺感人的。明姝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确定萧以鸣还会不会坚持赐婚,只是这种情谊便可惜了。
萧云珊双手握拳,柳眉倒竖,几乎下一刻就要冲出屋外。
萧以鸣的语气依旧平静:“那她在江南,还是随你一同入了京?”
雁回公子立即不吭声了。
突然没了后文,明姝也觉得有点蹊跷,很快,外面低哑的声音传来。
“传闻,她已病故。”
一时间,藏书阁里外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四年前,她离开淮城上京探亲,后来在京中病故。”雁回公子继续道,“雁回此次来京,就是来找她的坟茔。”
萧以鸣的语气终于松动,内心怀疑他在编故事,但还试图维持着体面,继续问:“找到了?”
“没有。”
明姝没听见他后面说了什么,只停在他回答的“淮城”二字上。
淮城?那不只是同乡,更简直就是同城的邻居!
她在淮城生活了十四年,对淮城的每一条街、每一条铺子如数家珍。淮城除了明家、孟家,哪还有什么大家族?
在明姝沉思的片刻,九公主萧云珊终于忍不住,推门骂道:“孟时为,你敢耍本公主!”
孟时为。
听到这三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明姝顿觉犹如雷劈。
三个字忽然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少女清脆的打趣在明姝的耳边回响。
“孟时为,你厉害什么?这鱼是你家小厮抓回来的,又不是你。”
“就算是你又怎么样?”
“孟时为,我要上京去了。不一定会回来,你别等我。”
“孟时为。”
“……”
回忆犹如奔涌的江河,直接朝明姝倾倒而下,她差点没站稳,被身旁的梓鸢扶住。
“九皇妹。”男人不悦的声音传来,“不要胡闹。”
唯一隔绝两间屋子的门已被推开,明姝顺着门框往外望去。便看见一男子躬身跪地,神色从容中带着悲壮。
只是这露出来的半边侧脸,却与记忆中的人悄然重叠。
淮城是小城,最知名的两家,一个是明家,另一个孟家,就住在明姝的隔壁。
所谓少年青梅,十几年的情谊,两个人几乎是一同长大,也在同一个学塾里读书。
只是……哪来的婚约?
明姝捂着唇角,忽然感觉到手背上一抹冰凉,她竟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她慌忙去擦,却听萧以鸣疑惑道:“皇后?”
这下明姝和萧云珊暴露得彻底。
明姝匆忙低头行礼,遮掩脸颊上的泪痕,只是声音明显变得沙哑:“臣妾参见陛下。”
孟时为也起身,哑声见礼:“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只听着这声音,明姝的眼泪便不自觉地往下掉。她太想念家乡,也太想念家中的父母了。
她努力克制着心绪,可似乎还是引起了萧以鸣的注意。
男人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挡在明姝面前:“皇后怎么在这里。”
他分明望见了她脸颊上的泪痕,甚至抬手在她脸颊上擦了擦,试试泪痕真假。
末了,他的语气骤冷:“病还没好。”
不是疑问,是肯定。
不过是见到了个陌生男子,皇后便当众落泪,萧以鸣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阻拦他们接触,寻了个借口。
“皇嫂?”
在皇帝面前,萧云珊不敢造次。她的视线跟随着萧以鸣,到明姝身上,才发觉出不对。
萧以鸣站在明姝面前,阻挡他人的目光。
“不问了,你们出去。”萧以鸣简短地吩咐,“皇后身子不适,让太医过来。”
萧云珊诧异,连忙问:“皇兄,我呢?”
“都出去!”
萧以鸣的语气中带着不耐。
藏书阁内的人被马真遣散出去,很快,屋子里只剩下了萧以鸣和明姝二人。
男人的身影高大而孤傲。他抬起右手,擦过她湿润的眼睫。
“朕从没见你这么哭过。”萧以鸣语气生冷,“他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