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五月,渐渐的,宫中已有暑气侵袭。
鲛绡纱帐里,卧榻上的女人一声轻嗔:“不够凉。”
身旁捧着琉璃碗的是她小辈,面色温润,被她这样一嗔,没有半点不满,只又唤道:“姑姑。”
女人踢了踢小腿,从凉簟起身,娇娇的声音呵斥站在一旁的奴婢:“再去取冰!”
“太、太妃……”
一旁的婢女向明姝投来求救似的目光。
明姝便懂了。宫中发放的冰块有限,太妃处处用冰,这才月中,估摸着会有些不够。
可若是不依姑姑,当即她便要发作的。
明姝抬抬手,温和道:“去本宫那里取些吧。”
她的身子耐暑,也不惯太冷的日子,取冰出来匀一些出来给姑姑,也没有什么。
明太妃高兴不已,从纱帐里探出头来。明妤虽为太妃,实际不过比明姝大几岁而已。先帝宠爱她,太后纵容她,有时候竟然比明姝还像一个孩子。
明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执起明姝的手道,伶俐的语气像在说一件喜事:“皇帝要回来了!”
明姝起先一愣,随即重新拍了拍姑姑的手,作为回应。
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萧以鸣走的这一年,并无任何书信传给她,明姝对他的事毫不知情。等到宫中人人都知道新帝大破西平而凯旋时,她自然也知道了。
“可算是回来了,不然叫我们小姝儿在宫中好等。”明太妃娇嗔地一笑,忽然脸色一僵,咬着嫣红的唇瓣道,“你知道他把郡主带回来了吧。”
“知道。”
这些风声,自然也夹杂在宫中的各种流言之中,传到了明姝的耳朵里。
明太妃见她不急,明媚的面容当即疑惑道:“你还不急?”
“郡主人都嫁了,皇帝还追到西平去,把郡主从赫连鹰手里抢了回来。”明太妃啧啧两声,“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急?”
明姝失神片刻,慢慢地启唇道:“他攻打西平,不是因为这个。”
打仗虽只有几个月,可事前准备、如何发兵却是要耗费甚至几年的功夫。萧以鸣发兵,是为了夺回先帝失去的城池,也是洗刷当年的屈辱。这一点,明姝很清楚。
明妤无论是入宫前还是入宫后,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只知道钗环衣锦、君王宠爱,不懂这些。明太妃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待他们俩一道回宫,你怎么办?”
明姝低着眸子,长睫颤了颤:“姑姑别担心,到时候我依旧是皇后,姑姑也仍是太妃。”
明太妃看着木头似的侄女,不由得连连摇头。
当年明妤一入宫就是盛宠,从没遭过什么冷落。哪知道到了侄女这里,明明占据天时地利,偏偏与皇帝的感情毫无进展,连表面恩爱都做不出。
一碗荔枝膏见底,明太妃心满意足地枕在软枕上,看着明姝温柔的眉眼,忽然道:“若是再骄纵些就好了。”
明姝用帕子在擦手,有些疑惑似的抬眼:“姑姑?”
她还年轻的很,脸颊上也不怎么擦抹脂粉,单凭这样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足够将先帝后妃那大批人都得比下去。
明家女儿,无论是宗室、还是旁支,一向都长得极好,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明太妃想到了更久之前,明姝刚被接入京城时,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时皇帝正值盛年,还未定储君。恰好几位皇子均以到了婚配的年纪,明太后从明家几支中选出了各种各样性格不一的美人,接到宫中教养,兼做皇子伴读。
明家暗地里挑选美人的事人尽皆知,有人看热闹,也有人心生不满。
睿阳侯府家的小公子一向与明家不合,听闻明家又不知从哪里接回来一位妹妹,早早地等候,途中拦车。
小侯爷虽是个纨绔,却的的确确是个练家子,从沿街的酒楼上一跃就跳上了明家的马车。
“让小爷看看这姑娘到底有多——”
车帷掀开,小侯爷的手当即一顿。
也不知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是下一刻,这位公子整个人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小侯爷木木地被人扶起来,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出神。
传闻睿阳侯府的小侯爷一回家就向侯爷要求提亲,被睿阳侯打了一顿。
睿阳公主到底心疼这个儿子,隔日出席太后备下的赏花宴,终于得见那位让自家小子一见倾心的姑娘,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告诉小侯爷:“让他死心。”
不久之后,明姝和睿阳侯府的事人尽皆知。
明太后召见明姝,明妤坐在一旁吃着宫里厨子新做的桂花糕,瞥见纱帐外跪着的明丽的少女,心中有点不安地想:若是她入宫来,那个急色的皇帝肯定也会很宠她。
“民女不想入宫。”
“民女不想嫁入京城。”
“民女只想——回家。”
大殿之上,少女身形跪得笔直,语气笃定得叫人束手无策。
连太后都没想到,乡野里来的姑娘,竟然对京城的富贵毫不动心。
可惜如今,时过境迁,与京城格格不入的小丫头,终于也变成了宫中最精致的花瓶。美貌,但没有什么生气。
“行了行了,你也别忙活了。”
明妤望着帐外为她打扇的女人,轻叹一声。
明姝倒不觉得累,揉了揉手腕,见明太妃开始在软枕上眯起眼睛,便示意婢女递来薄毯给姑姑盖好,转身退了出去。
从蕙兰殿到凤鸾宫只走路,不到一盏茶时间,都无需乘坐轿撵。
先帝如何宠爱这个姑姑,她不知道。但这处专为姑姑所设的蕙兰殿,无论是离凤鸾宫,还是离皇帝的承德殿,都是极近的。
一回到凤鸾宫,各个宫婢奴才都忙了起来,一句“娘娘回来了”传遍凤鸾宫各处。
里面出来的梓归将明姝迎了进去,待她一坐下,便将桌面上的信往前推了推,“娘娘,国公夫人来信了。”
明姝的眼睛一瞥,便知道是什么事。
两个月前大理寺收押了明锐,国公夫人的妹妹的小儿子。这人算起来,还是她的堂弟。
明家的人在里面周旋已久,奈何这大理寺卿迟迟不肯放人。
如今新帝回朝,他们自然希望通过这个从明家走出来的皇后松一松其中的关系。
明姝很难扯出以笑容来。
先帝自年少便体弱,因而多年以来,许多事都由太后把持。太后过世之后,皇帝与萧以鸣便开始逐步打击以明家为首的外戚势力,也就是明姝的自家人。
太后、明家与萧家决裂是迟早的事,她一个花架子皇后压根做不了什么。
从内到外的一阵疲惫袭来,明姝没有拆开信笺,开口道:“本宫知道。”
“他来凤鸾宫时,本宫会想办法提。”
梓归这才将信件收走。
待她歇了一会儿,梓鸢又取了一本画册来放在她的面前,这画册是她的陪嫁,但极少翻阅。
年轻的皇后眉眼低垂,精致的面容浑然天成。
梓鸢轻声道,“陛下与娘娘一年不见,应当极想娘娘。”
到时候美人在怀,想来要什么便没有不应的。
明姝这才垂下眼睫,一如初读的学生,认真翻看。
待一本看完,梓鸢收起画册,温声询问道:“娘娘可要传晚膳?”
明姝揉揉眼睛,顿时松懈下来。
梓鸢退去时,她便支着脑袋,恍惚之间瞥见了一道鸦青色的衣角缓缓靠近,让她不自觉呼吸凝滞。
“娘娘……?”
“娘娘怎的在这里睡过去了?”
两声惊呼,明姝已然惊醒过来。入目便是湖绿色的宫裙,梓鸢过来搀扶,她一下子抽回了手。
这样退避的态度叫梓鸢有些尴尬,索性皇后只是揉了揉眼角,刚睡醒的模样倒还像个小姑娘。
梓鸢回想起方才梓归递上书信时娘娘的神情,即便一贯时面容温顺着,她也在那一刻看到了娘娘脸上的僵硬。
可是陛下回朝之后,这些事,日后只会更多。
皇帝班师回朝,百官迎接。
明姝身为皇后,自然也接到了鸿胪寺的上书,安排她站在城门迎接。
这时候,明姝才知道他真正在哪一日回来。
确切的时辰不知道,她便同百官一道,从夜里开始等。
浓重的露水压在常服上,还有一些钻进衣襟里。梓鸢不停地揉着她的手,才让她觉得暖和一点。
待到天色明朗,报信的太监匆匆赶来,所有人都打起精神。
“陛下的车骑出现了!”
城门大开,一线天色外浮起一阵尘风,玄色旗帜在四面八方涌现,随即大军如推进的城墙一般倾轧而来。
明姝的心仿佛被攥住了,恍惚之间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那个人甲胄加身,身量高大威猛,他马上轻骑,居高临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姝总觉得他看了一眼自己。
随后礼官呼道:“恭迎陛下回宫——”
百官唱礼,犹如山呼,明姝的声音夹杂其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四周寂静,他的声音穿过虚空,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这声音比明姝印象里的更低哑、更浑厚,也更肃然。
不见他几近一年有余。
再见那人,除了有些浓重的陌生之外,还有些许的惘然。
鸿胪寺卿的上书中说,她既是后妃,也是国母。皇帝回朝,她可以选择在城门迎接,也可以只在宫门处迎接。
她选了前者。
如今匆匆忙忙,必然是赶不到宫中迎他的那场礼。
皇帝的车骑与旗帜渐渐远去,明姝的眼神不自然地落在那乌泱泱的队伍中。
没见着任何马车。
康宁公主要回,必然是乘坐马车的。
明姝不由得疑惑,宫中都传成什么样了,他竟没带郡主回么?
作者有话要说:放个温吞一点的预收,先婚后爱:
《如何拿捏纨绔夫君》
周侯爷的小孙子周怀集及冠还没娶妻,成日在外风流,回家后天天挨骂,一气之下广发求婚书。
南安郡王一听说此事,当即上门定亲,闹得满城轰轰烈烈。全城都知道,郡王有个嫁不出去的女儿,一步三咳,弱柳扶风。
周老爷子丢不起人,周怀集作死作到自己头上。
这婚只能硬着头皮结。
好在出嫁时薛盈身体转好,有望给府里添个一男半女。
成婚当日,周怀集摇摇扇子,居高临下对薛盈说:嫁进来,得守规矩。
薛盈当即咳得惊天动地,惊动全院奴仆。周怀集被家父当众训斥,祠堂跪了两天。
周怀集:得,这是祖宗。
从此以后,周家愁的发昏,每日供宝似的伺候。生怕小夫人一气之下撒手人寰,侯府白事接红事,说出去丢人。
惹不起还躲不起?周怀集故意夜不归宿,冷落新妇。
某日回来时,周怀集看见了窗檐下瘦弱的剪影。
少女慢慢转过身来,莹润的眸子看向他,幽幽一叹。
周怀集的心缩了一下。
身为郡王之女,薛盈从小受教极为严苛,只有病时才能稍得喘息。
她听闻周怀集声名狼藉,便为自己设下一个死遁局。
一切如料想般顺利,薛盈出嫁以后不用侍奉夫君,周家对她又敬又怕,薛盈知道他们在暗中准备白事。
薛盈也在等。
等她假死后,天高地阔,任凭鱼跃。
然而近日,她的便宜夫君突然开始提醒她该喝药了。
不过数月,侯府的混世魔王忽然开了窍,焕然一位翩翩佳公子,吟诗作赋,混迹官场,游刃有余。
周怀集孔雀开屏似的展现自己的人格魅力,偶然间听到贤妻同婢女一句抱怨:他怎么这么黏人,好烦。
周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