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栢渃一生对于帝位江山都看得极重,但这一次退位却很是洒脱。东宫谋反与南疆擅自起兵的事处理完,便毫不留恋地从龙椅上离开。不仅为继位的萧锦璃扫清了残余的障碍,也将这些旧账全部清算,交给儿子一个全新开始的天下。
大概所有人都对此大跌眼镜,就连简亲王都直呼皇兄变化太大,让他几乎不敢相信。唯有他身边的女子,浅笑着陪着丈夫,一如当年,目送他登基,转眼数十年,又眉眼温情地迎他禅位。
“皇嫂,你说皇兄这脾气,怎么变得跟孩子似的。任凭我如何劝说,都不肯出宫去走走,你说他困在这京城,还不腻啊。”简亲王这次入京,解开了心里的结,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要跟兄嫂重温当年亲情。
“他累了。这么多年,即便一直在京城,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惬意自在。再说,来来去去,哪怕走遍天下,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的。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皇嫂这话一说,倒是惹得简亲王也起了思绪。要不是当年夺位失败,他大概也不会偏居南安这些年,但说到底他对于京城的眷恋,还是不如皇兄。
“既然你们不愿走动,那能不能让我多留在京城一阵子?好多年没有回来了,变化太大,我可得好好瞧瞧。”
太后知道简亲王是何用意,大概也是知道萧栢渃如今的身体状况,虽是脸上带着笑这般请求,但也是想要多与皇兄聚一聚。
尹旭彬早就得了萧栢渃的指示,无论是萧锦珽还是萧锦璃,若是私下煽动示好的,一概不得接近。而且谁要这么做,谁就提前失去了储君资格。即便后来萧栢渃设计自入东宫,尹旭彬也按兵不动,为的就是配合皇上,麻痹萧锦珽拖延时间,确保皇后一行安全抵达南安。
没想到,这一出将计就计竟然让尹如馨自己露了马脚。尹旭彬不时回忆起那日在书房中,自己疼爱的女儿带着果盘前来游说,字字在理,句句挠心。若不是征战多年,他定力足够,仍能保持不动声色地让她说完,恐怕结局不会这么顺利。
但这结局一如当初萧栢渃预计的那般,唯一的遗憾便是尹旭彬没能保住尹如馨。他身为将军,没有立场去替尹如馨辩解,他身为父亲,更是愧于去替女儿求情,可是身为尹旭彬,他仍在许多深夜里,思念女儿。
桂氏乃从犯,但因被尹如馨欺骗,所以罪不至死。可是她自感犯错太深,自尹如馨离去,她便长居佛堂。尹旭彬知她是想用余生赎罪,便也不再勉强。只在回京的时候,去佛堂多逗留一阵。
昔日夫妻,如今也只是相顾无言。尹如姝回来过,看到最多的,就是娘诚心礼佛的背影。但好在桂氏待她的态度已经比从前有了明显变化。虽然仍有生疏之感,但她能感觉得到娘心里的歉疚。
尹如姝并不苛求她们之间能瞬间化解一切,如今这样,对于她来说已是知足的局面。余生还长,她愿意陪着娘一同走过这段救赎的路。
萧锦苡每次都陪着她回来,尹如姝去佛堂看望桂氏,萧锦苡也不去打扰。若是恰逢尹旭彬在家,她便去与将军闲话家常,若是尹旭彬不在,萧锦苡就待在尹如姝从前住的房间里看书。
回宫路上,尹如姝靠在萧锦苡的肩上,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好像心情格外不错,是不是尹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尹如姝嘟了嘟嘴,没说话。
萧锦苡故意凑过去,挨在她眼前,几乎眼睫毛都要贴在一起了,终于把尹如姝逗笑了。
“我跟娘之间说悄悄话,难道你也要知道么。”
萧锦苡越来越了解尹如姝,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定是跟桂氏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所以才会让眉眼间都染上了不经意的笑。
至于桂氏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萧锦苡其实并不一定要知道,她在意的只是尹如姝。只要尹如姝快乐开心,她便也跟着感到幸福。
不知是又想到什么,尹如姝突然有点脸红,咬了咬唇,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这是怎么了?今天从将军府出来,就一直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萧锦苡其实很喜欢尹如姝害羞的样子,每次都是红扑扑的脸,带着欲言又止的娇羞,尤其是看向她的眼神,让人错不开眼。
每当见到这样的尹如姝,萧锦苡的心里就被勾得痒痒的,可是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些时间,只能强忍住心里的悸动。但这种情景大多出现在她们的房中,今日从将军府离开竟也有了这样的姿态,着实让萧锦苡有些好奇。
“今天娘问,我们什么时候生孩子?”
“孩子?”萧锦苡对于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但见到尹如姝的样子,似乎对孩子很是期待,便试探着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尹如姝假意瞪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能怎么说?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虽然母后已经将生子丸给了我们,可是公主似乎一直都没有这个打算。”
其实,尹如姝跟萧锦苡之间的关系早已亲密到融入彼此的生命,而她私下里也早就不再称她为公主。平日听尹如姝叫自己锦苡也习惯了,现在突然听见公主二字,似乎还真不适应了。
萧锦苡无措地搓着手:“其实也不是我不喜欢孩子。”
尹如姝一直觉得自己跟萧锦苡完成了夫妻之实后,着实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时光。尤其是萧锦苡的渴求之夸张,一度令尹如姝羞涩到脸红似滴血。
可是这甜蜜日子渐渐转入平淡宁静的幸福生活,太后也特地询问过几回,每次都被含糊回应带过去。好在太后的重心是照顾萧栢渃,便也不着急催生。但还是趁着萧锦苡生日之际,郑重地把生子丸给了尹如姝。
这意味着,萧家已经完全接纳了尹如姝,并且希望她能替萧家延续血脉。这对于尹如姝来说,自然是另一段幸福的开端。可是萧锦苡却避而不谈,即便知道了生子丸一事,也没有仔细过问。
“既然锦苡你也喜欢孩子,为何不与我一同用生子丸?”
尹如姝这话问得直白,不过夫妻之间本就不必刻意隐藏,坦诚相待才是维持幸福的根本。但萧锦苡的闪躲眼神,不停搓着的手,都让尹如姝感觉奇怪。
“其实,这生子丸也不是每回都见效的。而且生孩子这事,也并非一句天性使然就能完全顺遂的。在宫里我也听闻过不少生子的险象,我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险。”
尹如姝完全没想到萧锦苡一直不提生子的事,竟是因为担心她。一时间竟也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但心里仍是暖流涌动,这种感觉只有萧锦苡能够给她。
“天下事哪有完全不危险的,若想得到美好的,必定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我能与你结为夫妻,相守相依,这不正好证明了我是个运气好的人吗?”
萧锦苡知她是想要宽慰自己,让自己不要钻牛角尖。但一想到尹如姝也要跟宫中其他妃嫔那般,要到鬼门关走一遭,她就从心底里生出害怕。
尹如姝见萧锦苡依旧面色难看,便凑到她嘴角,轻轻吻了一下。
“难道你不想跟我一同孕育新的生命吗?看着孩子们快乐长大,延续我们的爱。就如同你父皇和母后那般,就算再艰难,也要选择看到你成长。”
这话触动了萧锦苡的内心,其实当她终于知道父皇为何沉迷丹药的真正原因后,心里久久不能释怀。原来当年先皇后出于嫉妒,便想暗中加害萧锦苡的母后。但是萧栢渃将她护得周全,完全找不到机会,于是因爱成恨的先皇后便转而向皇帝下手,萧栢渃的身子也就落下了病根。
等到有所察觉的时候,先皇后已经故去,而萧锦苡还有半年便将出生。但这也是萧栢渃的最后一个孩子,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有子嗣,大概是出于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强烈期待,萧栢渃选择了服用丹药强行续命。
他知道这是以毒攻毒的办法,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好不容易终于让心爱的女子成为皇后,好不容易在她母仪天下后为他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萧栢渃无论如何不肯提前退场。幸运的是在萧锦苡出生后,萧栢渃的病情竟然有了明显好转,虽然仍然需要以丹药维持,但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虚弱了。
所以萧栢渃才将萧锦苡看做是自己的福星,也是自己最大的期望,所以小公主才会从小就得到万千宠爱。而萧锦苡并不知道这些痛苦的选择背后,蕴含了多少父母对她的深爱。
“锦苡,我知道你的担心,我知道你是因为爱我才会这样。但我也爱你,我想生孩子只因为我爱你,仅此而已。若是你真地不喜欢,那以后我们不谈便是了。”
萧锦苡有些犹豫,其实她也悄悄想过很多次,自己跟尹如姝的孩子会是什么样,是不是也跟尹如姝一样温柔又可爱?只不过当她看着眼前的爱人时,便不敢冒一丁点失去她的风险。
“我也爱你,真地爱你,所以才会想那么多。既然你我都喜欢孩子,那便随从天意。我们只用一次生子丸,如若成功那就感激上苍庇佑,若是不成功,我们也不再强求好吗?”
萧锦苡决定给彼此一个机会,但她绝对不能接受让尹如姝无数次为自己去冒险。尹如姝了解她,也明白这是萧锦苡的最大让步。
如今她的生活已足够圆满,她也知孩子的事不能强求。她更喜欢这种与萧锦苡有商有量的生活,因为生活不再孤单,总有一个人会在乎自己的情绪,会倾听自己的心声,会愿意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去努力。
尹如姝不在乎什么公主妃的富贵荣华,她觉得萧锦苡才是她今生最奢侈的财富。萧锦璃继位后,尹家没有因为尹如馨而受到牵连,反而因为尹如姝的缘故,荣耀加倍。
但尹如姝从来不以此炫耀,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她开始习惯在深似海的宫墙之中找寻家的温暖。她学会如何跟昔日严厉的太上皇相处,也喜欢跟红梅雪莲她们轻松互动,她最喜欢的莫过于每日醒来,便能见到身边睡着的那个人。
大概是因为深信萧锦苡会陪在她身边,度过每个日日夜夜,尹如姝才会有如今的踏实满足。
尹如姝喜欢沉溺在萧锦苡的眼神中,那里只有她的倒影,越是望进去,便越能找到更多的爱意和宠溺。若说她前半生受了太多莫名的委屈,那这从天而降的姻缘,则弥补了她所有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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