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虽然平时在宫中地位超然,但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炼丹房中,与外界宛如隔世。他向来闲适淡然,即便是面对着萧锦苡的追问也总是一副悠哉的样子,与此时的横眉形成鲜明对比。
玄珍高人却并不吃这一套,对于国师的怒气完全忽视。若不是对方径直冲到面前,她几乎是不打算搭理的。
“即便是天子之家,但也终究也是凡人,珍姐姐何必再隐瞒?”
玄珍高人的脸隐在面纱后,让人根本看不清表情。但她的声音平静依旧,如同无波的水面,即便有风掠过也带不起一丝涟漪。
“既然是凡人,那就过凡人的生活。到了这个时候,珍惜眼前才是他们最该在乎的事情,至于真相如何,早已不重要。”
“皇上只得三年寿命,你也看到皇后之前夜夜以泪洗面,难道不该明说吗?”
玄珍高人却冷哼:“对于真心相守的人,三年与五年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会因为寿命少了两年而不眠不休,不吃不动来倍加珍惜吗?”
国师噎住,不知如何反驳这话。的确,日子一日便是一日,再苛刻也省不出两日来。
“凡人大多需要有个念想有个盼望,日子才会过得好,你只见到皇后以泪洗面却不见她近日来眼中闪光,重生希望。皇帝的身体已到这个地步,你我都无力助他痊愈,唯有拖延。既是拖延,三年跟五年,有何不同?”
“可是这江山,储君人选,都还没有安排妥当。若是皇上按照五年来算,届时自然会落下太多遗憾,甚至是措手不及。”
玄珍高人此时终于抬起眼,正视了国师一眼,仿佛在认真看看面前的人。但又好像因为许久不见而变得陌生,想要重新探究一次。
“国师,你在这皇家太久,身上也沾染了尘世俗气。你在替他们担心,但这些本不该你来管。”
国师倒吸一口气,这话没错,他本就是旁观者。冷眼旁观才是他该做的事,刚才的确是他管多了。
“既有三年寿命,却还死死抓着权力不放,不去安排后路,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肯松手,你又怎么能确定他们会珍惜这三年的光阴?若是真心要珍惜,三年足够皇帝全身而退。”
国师拂袖而去,炼丹房中只留下玄珍一人。烟雾环绕,似曾相识的气味环绕在四周,让她有一丝恍惚。房中的布置,与从前的丹房几乎一样,但她的心境却早已不同。
刚才那番话,她本不想说,但眼见国师渐行渐远,才不得不出声提醒。救治萧栢渃,纯属在计划之外,而他们的任务就只有萧锦苡跟尹如姝。
疾步冲出去的国师,连着吸了好几口凉气才冷静下来,他没想到多年不见的故人竟然比自己还要冷漠。原本以为早就对人世间的生死看淡,却终究在这皇宫之中逗留几十年,萧家给了他极高礼遇也给了他信任,若是让他完全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对待,着实有些为难。
但刚才珍姐姐说的没有错,是自己忘了初衷,软了心肠去管不该多管的闲事。他以为自己的红尘之心早就淡而无痕了,没想到前些日子里却还是被帝后间的感情给触动了。好在他定力足够,冷静一阵也就恢复了过来。
萧锦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吓了国师一跳。
“我说小公主,你这是要吓死我啊。”国师拍着心口,倒也没有真生气。
“国师,母后说你一脸不快地叫走了玄珍高人,可是父皇的病有变化?”
原来是为了皇帝的病情而来,国师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次烦乱起来。不过刚才珍姐姐的话他听进去了,再看看萧锦苡脸上的急切,只得无奈轻摇了两下头。
“你父皇的病稳定后就那样,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动了,你不必担心。不过,你还是多劝劝皇后,试着放松心情,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毕竟过好每一天比她提心吊胆忐忑不安要实际得多。”
萧锦苡很少看到国师这般凝重严肃,但她相信玄珍高人的医术,也知国师没必要再骗她。可是他刚才那番话里,明显还有其他没有讲明的事情。
“小公主,我知道你心存疑虑,但每个人的命数都是既定的。皇上的病情你无能为力,但大顺的社稷安危你却可以努力,不妨把你的心思放在对的地方。”
国师的眼深深看了过去,这么多年,萧锦苡与他第一次真正对视。即便他们曾在炼丹房中共处多次,即便国师与她之间有着旁人不知的秘密,但她从来没有这般认真地看过对方。
国师见萧锦苡陷入沉思,也不去打扰,从她身边错身离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皇宫中,就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轻松和安宁。国师预感到了暗流越来越汹涌,但他却不能点破,他不是局中人,不能犯规落场插手。
走到长廊尽头,他缓缓回头,本以为会看到仍在思索的萧锦苡,却只看到一个挺直的背影,用坚定的步伐朝前走去。月光映衬下,这背影倒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尹如姝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就翻身坐了起来。守在外间的齐儿闻声进来,以为公主妃不习惯,毕竟这里与宫中条件差太多。
“齐儿,你去睡吧,我只是不困而已。”
齐儿有点迷糊,但仍强打精神。哪有主子在房里坐着,她这个当丫鬟睡得香甜。
“公主妃,我陪着你吧,其实齐儿也不困呢。”说完这话,齐儿用力揉了揉眼睛,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尹如姝笑着看她,见齐儿还在逞强,便拉过她的手:“我今日回府,你前前后后张罗忙碌,定是累了。听我的话去睡,这样明日才有精神陪我去办正事。”
齐儿面露难色:“可是,公主妃你也要休息才是。”
“好,我坐一会儿就睡,难道你不信我?你要是守在这里,我才是真地睡不着了。”
齐儿自从入宫后就再也没有近距离地守候尹如姝休息,毕竟旁边还睡着萧锦苡,这事轮不到齐儿这样的小丫鬟来做。可是她对于自家小姐的关心,是一点也没减少过。
听了尹如姝的话,齐儿才慢吞吞地挪出去,不时回头看看小姐是否真地不需要自己的伺候。
尹如姝收起安慰的笑容,这寂静的夜本该是个再好不过的安眠之夜。而桂氏也特地吩咐,将军府里谁都不能打扰公主妃的住处,曾经嘈杂曾经喧嚣,今夜却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今日一番折腾,说不累是假话,但重回故所,心情自然难以平静。可是尹如姝越是到夜深才越是明白自己的心思,只因这床榻之上,空空荡荡只她一人。
少了那个温热的怀抱传递温暖,少了那个会在入睡前在她耳边低语的人,尹如姝总也找不到入睡的情绪。她又躺了回去,微微勾起嘴角,笑自己太过矫情。这才不过分开的第一夜,竟也会被折磨得无法入睡,那接下来的好几日又该怎么办。
想起萧锦苡后,尹如姝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她试着回忆平日里跟萧锦苡在一起时的场景,那些看似无聊又每日都在重复的话语,此刻都成了最动听的催眠曲。
回到从前伤痕形成的地方,又遇到这些伤痛的制造者和参与者,尹如姝的心情本就不可能没有波动。可是有了萧锦苡隔空相伴,尹如姝除了最初的牵挂和淡淡的失落,再无其他痛彻骨的体会。夜更深沉,她终于在梦中得以与萧锦苡相遇。
次日一早,桂氏便起身,吩咐安排尹如姝的早膳事宜。尹如馨在她身边,看母亲操心忙碌,忍不住阻止。
“娘,你不必过分紧张,虽说是公主妃,但终究也是你的女儿,不会过分为难你的。”
桂氏眉头紧锁,黑眼圈有些重,显然是昨夜没怎么睡。
“昨晚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不能大意,真地不能太大意。如馨,从前我们就是太大意,凡事总觉得不可能,甚至完全不考虑她。可是你再看现在,什么好事都落在她身上,什么不可能在她身上都成了可能。”
桂氏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尹如馨更是被说得心头隐隐发疼。曾经她的梦想,她的精心布局,都是因为尹如姝的出现而被打乱。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娘的这番话是对的,自己当初的确对尹如姝没有半分放在心上,从来没有觉得她会是自己的威胁。
“如馨,你也千万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这一次一定一定要谨慎。今日你先别出去了,留在府里与妹妹聚一聚,也好探探虚实。”
尹如馨皱眉,今日她自有安排,怎能突然更改。见她犹豫不决,桂氏急了,拉住女儿的手轻轻摇了几下,示意她清醒点。
“她的地位比你高,她还不曾开口,你就擅自出府,你说她知道了会怎么想?现在不比从前了,你以为她还会任由你这般忽视欺负吗?”
尹如馨被说动,纵使心有不甘,但也采纳了母亲的建议。果然,早膳送到尹如姝的房中,却被她退了回来,说是想与母亲还有姐姐同桌。
收到通报的母女相视一眼,桂氏心中庆幸,亏得刚才劝住了女儿。尹如馨不禁拧眉,向来不喜热闹的妹妹果然不一样了,竟然还会张罗她们共桌了。
桂氏见尹如馨愣在原地不动,忍不住又拉了她一把:“如馨快醒醒,待会可别像现在这样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