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当初悄然离京后宇文家宅邸的下人几乎被李如勋的锦衣卫全部抓入诏狱拷问,屠杀殆尽,但是因为清欢毕竟手握重兵没有定罪,宇文门阀在外人眼里仍然是强悍的四大门阀之一,所以这座属于宇文家的府邸李如勋只是明面上派兵封存并未查抄,府中所有皆如以往,并无二致。
时隔半年多穆云琛再回到这里,心中五味陈杂,脑中思绪万千,那种物是人非的伤感可想可知。
司南跟在穆云琛身后,穿过宇文家雕有巨型黄帝战蚩尤屏风的大厅,不禁睁大眼睛道:“少爷啊,我跟着您可算是见过大世面了,这是什么神仙宅邸啊,这么大,你看看那里,真真我在别处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屏风。那个,那个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穆云琛立在屏风前仰面而视,想起清欢曾经说过这副《蚩尤大战》图是大魏太|祖嘉奖宇文先祖战功,命当时一百二十位名家工匠联合所造,象征着宇文家对大魏的骁勇忠诚,象征着追随太|祖皇帝平定西南,奠定九州统一的功勋。
这是宇文家功业的象征啊,是清欢拼命守护的荣耀和责任,就算她离开了这里,他又怎么能让别人占据这里玷污了她的家族荣耀。
他要为清欢守着这里,等她回来,还给她一模一样的宇文大宅。
司南看着那流光溢彩宝石研磨上色的通顶大屏风,不禁好奇的想要伸手去摸。
“别动。”穆云琛出声阻止了他。
“啊?不,不能动啊。”司南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退了一步。
“这是宇文家的百年大宅,等你招了人来也吩咐下去,只准整理洒扫其他物件一概不准搬动挪移,便是一杯一盏当初内库清点也有造册,少了丢了我让谁都担待不起。”
穆云琛话虽然说的如往日一般清温,可话中不容辩驳之意让司南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甚至还感到有点怕。
他想他家少爷做官以后确实是不一样了,有时候那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威势的确让人害怕。
穆云琛说罢已经穿过前厅来到后面,见满院落叶不禁轻声一叹道:“司南,你不必跟着我了,去多招些干活勤快干净的人将院中打扫干净,一草一步一花一树都不得损伤。”
司南老老实实道:“知道了少爷,那您一个人在里面,有什么事叫外面带来的侍卫,我这就去了。”
穆云琛原本就对所过之处心中不忘,更何况他在宇文家陪清欢住过那么久,府内即便再大他也了若指掌。
如此顺着中轴走下去,穿过前面的花园就是清欢所居的正院。
他走到紧闭的院门边,一时间心中有万千酸涩愁绪让他喉结滚动,指尖微抖,站了片刻才抬起眼眸推门而入。
满目萧索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棵抽出新枝的大合欢树。
穆云琛走到那棵树下,抬头,晌午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干将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
这光,这影,好像那一日。
——“穆云琛,你这是喜欢上我了吗?”
——“穆云琛你上次亲我哪边来着,照那样子另一边也亲一下。”
——“想什么呢,右边脸啊,我数一二三,你快点。”
穆云琛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甚至恍惚记得那天也就是站在这里,他背靠在这棵合欢树上低头吻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的亲吻清欢。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美时光的开端。
那时清欢总是在撩拨着他戏谑的问:穆云琛,你喜欢上我了吗?
想到这里,此刻的穆云琛站在树下倏然一笑,眼中泛起淡淡的哀伤。
是啊,我喜欢上你了,我想把人给你,心给你,所有的一切都想给你。
可是,你却离我而去了。
早春仍有些凉意的风让穆云琛清醒过来,他收回目光向屋内走去。
清欢的寝室一如既往,她离开了三个多月,可是这里连灰尘都落得很少,大概仍然是她仓皇离开时的样子,保留了那么多她细小的生活习惯。
穆云琛拿起紫檀案上的秘色瓷茶杯,里面有一半干涸的茶渍痕迹。
清欢是这样的,喝茶的时候总喜欢喝一半,然后续上滚烫的开水,她说这样茶味就没有那么艳了,也不会烫嘴。
穆云琛记得她得意洋洋的告诉他这个喝茶小妙招的时候,两只桃花眸弯出新月的弧度,抿着唇像只如数家珍的小狐狸。
穆云琛不自觉的笑了一下,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陈列了无数精致首饰的妆台上。
当初她就是在这里顺手拿起了一条深色的串翡翠珠棕绳,将那颗璀璨夺目的钻石串好挂在了他的脖颈间,直到到现在穆云琛还带着那颗钻石——那已经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纪念了。
穆云琛下意识的抚过自己交领处钻石带来的微微凸起,望着妆镜里的自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是他将清欢救出火场伤好后离开宇文家的那一天,早上清欢说什么也要拉着让他坐在妆台前给他梳头发。
可她哪里会给人梳头发呢,他就忍着刺痛任她摆弄,看着镜子里的她硬硬梳掉了他好多青丝。
后来清欢攥着梳子上的落发又莫名其妙的执着和珍惜,一根一根理出来用细细的红线扎好背着别人收藏起来。
那时候穆云琛只觉的好笑,他的落发有什么值得收藏的呢?现在想来,那时她一定还认真的爱着他。
怎么没有好好珍惜呢,他想。
穆云琛虽然在梦中说自己恨清欢,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悲伤和愤怒,他就像清醒的时候向清欢承诺的那样,他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恨她的。
他现在想来只恨自己,恨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再对她好一点,再爱她多一点,哪怕能因此能让她晚一天厌了他,晚一夜赶走他。
那样,他又能多陪她一天一夜了。
穆云琛想到这里心口有点堵,转身扶着紫檀案平复情绪。
可惜,这里有太多清欢的痕迹,每一样都在拉扯着他更加心绪难平。
紫檀上笔墨纸砚仍旧是当初摆放的位置。
从前,清欢是很喜欢看他写字的,一看能看一晚上什么都不做,她看他的字,看一会又会带着欢喜的笑怔怔的看他的人。
其实那时仿佛心无旁骛练习字帖的穆云琛早就发现了,他心里亦是欢喜的,只是他从来羞于让清欢知道,他哪怕在写字时也会分心想她。
穆云琛的指尖从长案上慢慢滑过,最后停留在一叠书籍的最上面——那本竟然是他失去的爽日斋宴诗集!
穆云琛几乎没有多想就将那本诗集拿了起来,他凭着多次翻阅的记忆一下就翻到了藏在书中的风干合欢花。
——“郡主发上有朵合欢。”
穆云琛的心忽然狠狠被揪了一下,他拿着那朵薄薄的风干合欢,仿佛看到了他伸手从清欢发间拿下的那朵轻粉花朵。
仿佛又看到她仰起的娇俏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口口声声说厌了他,口口声声说不愿再见到他,却还要将他的东西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如果说拿走她给他的一切只是为了抹掉她风流的证据,那为什么不将它撕了、烧了、扔到随便什么角落里去,为什么要留在身边!
穆云琛的眼睛顷刻变作微红,他看着自己仍然有些伸不直的左手无名指,难以言明的痛苦瞬间席卷身心。
还不等穆云琛深想,屋外却传来凌乱的多人脚步和呼喊的嘈杂声音。
“何事?”穆云琛将眼底所有的情绪敛去,走出房间时已经入往日一般从容儒雅。
他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院门口的红衣劲装女子,第一眼他以为看到了清欢。
但很快他就藏起失落垂下了眸子——那不过是一个同样穿着红衣,拿着鞭子的年轻女子,那不是清欢。
院外的侍卫终于赶了上来,侍卫长远远看到廊下的穆云琛,满脸难色的拱手道:“穆大人,是长孙大小姐一定要进来,属下等人……”
穆云琛的目光在那趾高气扬的女子脸上瞟过,他明白了。
“无妨。”穆云琛知道侍卫的难处,微微抬手道:“不必劳烦各位进院,我来处理即可。”
他说着一双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水杏眸向不可一世的长孙芙看过去,清冷的问:“长孙大小姐为何要私闯我的府邸?”
容貌迭丽的长孙芙也没想到院子里忽然出来这么一个清冷自持,对她不假辞色的清癯男子,不禁怔了怔。
但很快,长孙家见惯了大世面的高傲嫡长女就在回神后冷笑一声,手中长鞭远远指着穆云琛不屑道:“你的府邸?你是何人,你可知这是何处?!”
穆云琛缓缓走向院门口的长孙芙,语气和缓却气势定然:“在下穆云琛,这里是宇文家百年宅邸。”
长孙芙遥遥看着只觉一身白衣交领的穆云琛清雅俊逸,他走的近了方才更觉出这人是怎样的温中带傲,俊美无双,单是那双眼睛就仿佛含了万千温柔情愫,只不过如今看她全然是澄明的冷静。
做作!
长孙芙对穆云琛顿时起了一种不好的印象,她跨上门槛道:“说得对,这里是宇文家的百年宅邸,是宇文门阀家主世代居住之处,而宇文清欢做得了女家主,我迟早也能做得了。这座府邸只有能做的上门阀家主之位的人才配拥有。我今日进来看上了,早晚是我的,你算什么?”
穆云琛没有回答长孙芙,他甚至没有看长孙芙,他的眼睛都盯在长孙芙跨上门槛的红靴上。
“站住。”
穆云琛的语气徒然变冷,接着他抬起了比语气更冷的眼睛:“出去!”
想染指宇文家的宅邸,她也配踏入清欢的院子吗!
长孙芙从来没听过谁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顿时火气大盛,拿起鞭子就要抽穆云琛,却被他一把拧住了手腕。
“你……你怎敢动我!这宅子何时跟你姓氏!我进这院子又怎样!”
脾气强横向来顺遂的长孙芙虽有清欢的骄傲强势却没有清欢的城府和本事,功夫也是个花架子,被穆云琛一拧顿时就动不了了,气急败坏的喊道:“我知道你是谁,穆氏的低贱庶子!信不信我要了你的命!”
穆云琛不卑不亢道:“我的命只有圣上能要,长孙大小姐该有自知之明。”
他说着将皇家内库转移宅契的文书从身上取出,正色道:“圣上之命、宫中所出的宅契文书在此,穆云琛虽读圣贤书从不为难女子,但也知违抗君命罪及三族,所以长孙大小姐可对圣命有所异议?”
长孙芙不信邪的接过文书看完才不甘心的用力一甩手脱开穆云琛,气道:“你……穆云琛!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穆云琛不理,只对侍卫道:“送长孙大小姐出去。”
“滚!”长孙芙吼完侍卫,充满恨意的看了一眼穆云琛甩下鞭子就走了。
望着那抹红色的背影穆云琛微微摇头,蹙眉轻念道:“长孙芙——”
侍卫长以为他对长孙芙不熟悉,上前解释道:“大人,她是长孙家现任家主张孙明的妹妹。是长孙家这一辈里唯一的嫡出,一直以来她都不服以庶子身份继承长孙家主之位的张孙明,曾到处宣扬宇文家能出女家主,长孙家为什么就要让庶子继位。她母亲是目前的大魏第一国夫人,母家是根基深厚却低调的独孤门阀,她们一直都在与长孙家主争权,母女二人在京城都是极出名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与清欢的回忆把我自己写的都好难过。
明天赶紧让我小清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