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她慢慢勾起一个冷漠而疯狂的笑。

她的动作井井有条,先是服下了一小瓶透明液体,似乎是硫酸,紧接着双目倏地瞪大、涌出血丝、泛起焦黄,喉咙里涌出血来。她一手捂住嗓子,“赫赫”地发不出声音。

痛苦过去,女孩竟然像是没事一样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对着墙角展示她修剪得极其尖利的长指甲。

十根手指,指甲缓缓落到那张姣好的面庞上面。她直勾勾盯着墙角,指甲自上而下,划出人皮撕裂的血痕,露出下面鲜红的组织。

鲜血淋漓地,滴落在地上,血液蜿蜒流淌。

而她自始至终都紧紧盯着墙角。——那里,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满脸淋漓的血,她又露出一个笑容。一仰头,吞下了一把药片。

似乎是极痛,她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渐渐四肢青筋暴起,五官都流出暗红的血来。抽搐也渐渐止息,最终,她对着墙角露出一个笑容来,没有生息了。

对着墙角摄像头的笑容却仍然灿烂。

你看吧,你不是想要偷窥吗?

那就给你看吧,你可要好好地看一看啊。

恍惚是黑暗涌来,一个声音问她:

“你恨吗?”

“……我恨。”

“那就跟我来。”

“你是谁?”

“我是造物主,我是……路公子。”

这一盆水恢复了原来的清澈,附着女鬼气息的符纸成了灰烬。洒在中央的粳米成了灰色,封泉也睁开眼。

“路公子?”易佰问道。

封泉道:“有点耳熟。——想起来了,是不是个写小说的来着?道林风景区就是因为他的小说火起来的,他本身也是鼓山市人。……这就有趣了。”

尹从说道:“是他。看来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畅销书作家。”

一直很安静的易良突然开口说:“我也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今天要在道林风景区举行新书签售会。”

*

易良和易佰回去他们房间,封泉便“服侍”着尹从休息。尹从躺下之后,扭头看着封泉。

封泉问:“怎么了?”

“你怎么不回你自己房间?”

封泉直接掀开被子,进了尹从香香的被窝。喟叹一声,懒洋洋道:“今天太累了,不想再动弹,让我打扰你一晚呗?”

尹从攥着被角,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行。”

封泉:“你那么小小一点,又不占位置,睡这么大的床多浪费啊是不是。你不是不喜欢浪费吗?”

尹从不会反驳,抿着嘴表情拒绝。

封泉便蹭近了,揪着自己衣领,凑过去道:

“你闻闻,我洗澡了,香喷喷的。”

尹从默默把被子拉上来,自己埋进去。封泉顿时捂着胸口,被萌得不行。

尹从今天因为去了被封’锁区域,作息时间已经乱了,甫一埋进被窝里,不消一会儿便呼吸平稳地睡过去。

而封泉则在网络上搜索起了今天所见的那个女鬼。尽管她的事情过去了三个多月,可网络上对她的谈论仍然热度未消。

她与两个男生在酒店的视频被传播得很广。

网友们很久都见不到这样劲爆的新闻,这样有意思的热闹。顿时纷纷赶来,对这个在现实中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女生评头论足。

“这个女的身材不错啊,长得也好,可惜太浪了,要不起要不起。”

“现在的女学生都这么会玩了吗?”

“为什么大学生很多会得艾滋病,都是因为这样乱搞,把社会风气都带坏了。”

“这样的女人就应该得艾滋病。”

“真没看出来,长得这么乖巧柔弱的女生,还挺玩得开?”

“哎呀这个姿势好……她大腿内侧那个纹身还挺好看。”

“和两个男的……我还是她校友呢,真没想到实际上她是一个这么随便的人。”

“视频赶紧保存,这么好的资源,留着以后学习一下。”

“……”

她叫杭梦。

被同学簇拥,被同龄人追捧。受长辈喜欢的小公主,学校里老师领导的宠儿,异性们眼里的女神。

富裕,美丽,光鲜,行走在社会坦途上。可是一切都毁灭于被窥见的私生活。

她跌入深渊,不认识的千千万万人对她鄙夷唾骂,所有路人眼里都是对她赤’裸裸的打量,要把她看破皮肉、深进骨髓。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在观众眼前暴露无遗。自尊,骄傲,都溃破散尽,落入泥土。

然后她回到了那间把她剖开的酒店房间,面对着凝视她的墙角。

这是原罪。

这个摄像头,还有背后那一双窥视的眼睛。

还不止,还有通过网络得知此事的、千千万万双眼睛。疯狂而无聊地窥视着旁人的隐秘,如众蚁逐膻,然后站在制高点上,剖析旁人有多丑恶。

……人究竟为什么,可以如此不吝惜对别人的恶意?

封泉按了按太阳穴。

杭梦这只鬼……说实话并没有什么错。

只不过是呆在自己自杀时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在摄像头前表演着自己的死亡而已。倘若酒店老板没有想要在背后偷偷地窥视这些房客的隐私,也不会因为惊吓致死。

至于网络上对她辱骂的原因……原本就是人家自己的私生活,与旁人尚且毫无关系,网络上这些原本就与杭梦毫无关联的人,又是怎么有底气仿佛自己是审判官一样地做出制裁呢?

言语从来是最具威力的利刃,从来在不出血间取人意志性命,而后凶手不留痕,施施然去,身后一具人格便崩塌了。

带着感慨睡去,晚上竟然梦见了在吃年糕。

滑滑嫩嫩的,他都舍不得下嘴去咬,而要舔着吃。

然后被年糕揍醒了。

睁开眼,对方白白小小的拳头刚刚收回去,封泉摸摸自己的眼眶,微微有点涨,但是一点都不疼。

但是绝对不能说不疼。他捂着眼睛,故作委屈道:“好疼,你为什么打我?”

尹从表情阴沉沉,就只是盯着封泉。封泉往他身上一看,顿时明白了他为什么生气。

之间对方毛茸茸的小睡衣被扯得皱皱巴巴,对方脸蛋上、胸口上,全都是口水。——至于口水的主人是谁则不言而喻。封泉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变态。

“对不起对不起,”封泉连忙赔笑,拿着毛巾给尹从擦拭口水,“等会儿上街请你吃年糕。”

*

路公子的签售会是在靠近小吃街的一个空旷广场上。签售会早上十点开始,封泉在这之前抱着尹从去吃早餐,顺带开了直播。

昨天进去封’锁区域,突然间没了信号,另一个叫做安迪的主播也消失了。如果这些观众长时间得不到解释原因,还不知道要怎样猜测,到时候就怕引起恐慌、或者有人报警。

不过显然是他高估了这些网友,打开直播后的第一条并不是担心昨天在封’锁区的冒险,而是问:

“啊啊啊天啊,主播你抱着的那个小可爱是谁?!”

早餐摊位的凳子太矮,尹从只好由自己抱着。三岁的尹从的小手不适合拿餐具,不可避免会有些饭菜掉下来。所以此时他正一脸严肃地往自己脖子上系餐巾,打一个板正漂亮的蝴蝶结,正襟危坐等待食物上桌。

封泉摸摸尹从脑后的小辫子,对直播间里的人说道:“看看,是不是感觉他长得很眼熟?”

直播间里的人道:“好像有点像和你一起的尹从小哥哥啊。难道是尹从小哥哥竟然都有孩子了吗?”

封泉点点头,语气炫耀:“没错,这就是我和尹从的孩子!”

话音刚落,一个软乎乎的小拳头落到封泉下巴上。封泉嘻嘻笑着住了嘴。直播间因为尹从凶巴巴用拳头打封泉而激起一连串“好萌好可爱”的刷屏。

封泉得意地在心里想,自家童养媳果然最可爱了。

观众都不关心另一个叫安迪的主播的安危,封泉只能主动说道:“昨天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叫安迪的主播崴到脚了,所以昨天直播终端,让我帮忙和你们说一下。应该有安迪的粉丝吧。”

“哎呀这都不重要,主播别挡着,让我们再看一眼小宝宝!”

封泉摇摇头,心想网络民众,果然是一群很冷漠的人啊。

否则杭梦又何至于要用那样一种手段来报复酒店老板呢?

早餐还没解决完,那边签售会场地就已经开始排起了队。封泉和尹从吃完之后便买了一本书进入队伍里去,看着前面长长的人龙。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尹从,“晒不晒?”

尹从摇摇头,“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太重了。”

封泉两手一扔,把尹从往上抛去。然后又把人稳稳接住。尹从被吓了一跳,就听封泉说:

“你重?看来你给自己的定位略高啊。”

尹从怒极,伸手去扯封泉的耳朵。封泉装作很疼的样子,哄小孩儿道:

“好了好了,我抱着就行。你这么可爱,放地上让人给拐走了怎么办。”

尹从红了耳尖,把下巴磕在封泉肩膀上。低声说:“别总说我可爱。”

路公子的书销量很好,封泉在这边排着队伍,往售书处一打眼,竟然已经几乎要售空了。他还发现这个路公子的读者似乎都对于路公子极其追捧,大热天在室外排着队,脸上竟然都没有几个见抱怨的,而是全都满脸热切地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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