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姬清水欲言又止。

姬元澈神色平静如常,手指却一直摩擦着剑柄,姬清水几乎看着姬元澈从个粉团子长成眼前挺拔傲然的青年人,他自觉了解他的这个侄子,姬元澈脾气绝对算不上好,但他极少把焦躁表露的那么明显。

因为宴陵?

无论从哪方面来,姬清水都不希望姬元澈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姬清水微微皱眉,委婉道:“牢房中毕竟有刑官,我怕你一时难以自控,将人,”杀了。

虽然杀了最好,宴陵活着,就是魔族一患。

姬元澈露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名花生毒般夺目,宴陵忍不住多看几眼,他道:“叔叔多虑了。”

姬清水点点头,道:“既然元澈执意如此,不允许他人插手,那么也无不可。”

这对叔侄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宴陵的去向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轮不到其他人置喙,这个其他人自然也包括宴陵。

宴陵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案板上的鱼肉了,但他想知道拿着刀的究竟是谁。

上个千年前他一直在上界,根本不曾踏入魔域一步,因此魔族的情况他并不清楚,此刻他也不可能从姬元澈口中问个究竟,而仙魔大战结束后虽然还有诸多谜团没有解开,但当时战后各界亟待恢复,有些事在休养生息之后再做追查真相早已烟消云散。

姬清水客客气气地对宴陵道:“宴陵阁下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宴陵朝姬清水一笑,道:“两位连在下生卒都要处理好了,在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整理好衣服,“若是非要在下说点什么,那在下只能说,在下不想去。”

出于对姬元澈的了解,宴陵知道倘若姬少君想演戏演全套,落在他手里的下场绝对比落在姬清水手中凄惨的太多。

姬清水想杀了宴陵这点毋庸置疑,他与姬元澈之间的区别也不过是,姬清水能给宴陵留全尸,姬元澈则未必。

姬元澈温柔地说:“那可由不得你。”

语毕,宴陵只感受到颈间剧痛,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窒息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重物缓缓下压,宴陵已经尝到了喉咙中不断上翻的血腥味。

有人在宴陵耳边笑,笑声阴阴测测,混杂隆隆异响,像是鬼哭一般,不知什么东西,粘腻腻地舔了一口他的耳垂。

宴陵心中默念清心诀,声音渐弱,一副画面却猛然窜到他脑中。

是凌迟。

肉片切得极薄,持刀人刀工了得,每一片肉薄厚相似,顺着肌理切下,用刀锋挑起搁到灯下,几乎能透过光来。

匕首光亮得沾不住血,从骨架上剔下肉之后不用涮洗依旧寒光闪闪。

青年人垂头,脸上泛着含混死气的青白,他下颌上全是干涩的黑血,因舌头早已被人割去,便连痛呼都无法发出。

匕首沿着割了一半血肉模糊的胸口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了他的眉心,血液潺潺流淌,刚刚划出的血线似乎能将这个男人一分为二。

持刀人低声说了什么,白瓷般的手抬起这张尚算完好的面孔。

这是一张俊美的脸,即使苍白如纸但依然盖不住男人眉眼间曾有的锐意风流,他定然有双含情的眼睛,凝视人时眼中仿佛包藏星海浩瀚,若是他的眼珠还在的话。

宴陵认识这张脸。

他猛地睁开眼睛。

姬元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美丽得不真实。

宴陵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从地上起来。

要是他真被人弄成了那副德行,始作俑者一定要是姬元澈,至少脸赏心悦目,动刀时看着也不会感觉特别疼。

他和姬元澈站在一块巨石上,石头被磨成了一个粗糙的平面,地上大片大片干涩的血迹,这块石头四面虚空,悬着几只欲张不张的眼睛。

巨石周围全是漆黑的水,宴陵站在巨石上都能感受到水中传来的强大压迫感。

这不是水,是浓到了几乎成为液体的魔气。

此处暗无天日,寂寥无声,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他们的呼吸。

宴陵抬头就能看见上面各式奇形怪状狰狞诡异的刑具,不少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姬元澈本就不期待他能流露出什么恐惧神情了,但也不想看见他伸手去摸刑具,而且够不着。

宴陵又尝试了一下,他还没碰到,上面原本悬着好好的东西咣地落了下来,地面一震,宴陵闪及时,不然他恐怕等不到姬元澈给他用刑就要撒手人寰。

宴陵定睛一看地上布满倒刺的长条物体,神色微变。

热情好客的姬少君给他介绍,“这样的牢房整个魔域不过五处,守卫森严。”

宴陵用临渊剑把这东西从石头上推了下去。

水面荡除圈圈涟漪,不一会就归于平静,宴陵刚探出个头往下看,水中猛地扑出了个硕大的黑影,出水十几丈,又咣地砸入水中。

姬元澈反手撑开结界。

他们所立之处有结界保护安然无恙,没有结界覆盖的地方遇到魔气滋滋作响,瞬间被腐蚀了大半。

宴陵又把头缩了回去,想了半天都没明白,于是认真地问:“这样石头日久天长不就没了吗?”

姬元澈没想到宴陵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道:“雪策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宴陵心平气和地摊手道:“君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别说少君你想动刑,就算你想要了在下的命,在下又能如何呢?”

“本君喜欢你,”宴陵刚要接话,姬元澈看着他的神情,又道:“的自知之明。”

宴陵失落道:“多谢,这也是在下多如牛毛的优点之一。”

他十分遗憾地说:“若是少君能把后面的话去掉,在下会十分高兴。”

姬元澈笑了起来,“宴雪策,本君当真很喜欢你。”

宴陵听他语气温存,汗毛倒竖,“少君要做,”他还没说完,一鞭子已抽了过来。

鞭风凌厉,宴陵调动全身灵力才勉强一挡。

鞭子落在半空,一人一魔僵持不下。

自然,这个不下的前提是姬元澈根本没有用力。

姬元澈将鞭子抽回,似笑非笑道:“不是要配合本君做戏吗?”

宴陵气喘吁吁道:“要是少君将在下打死了,就没有人陪少君做戏了。”

姬元澈手指一按鞭子,上面的倒刺登时刺入皮肤,血液潺潺流出,马上被鞭子吸了个干净。

宴陵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脖子凉了大半。

这玩意要是落在人身上不死也要半残!

姬元澈到底从哪里搞的这样丧心病狂的东西。

不对,应该是魔族为什么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东西。

“本君换一个听话懂事的不是更好?”姬元澈一甩手上的血,道:“比虚与委蛇在本君身旁,只为伺机放那些人族修士走的,强上千百倍。”

宴陵据理力争道:“这件事当真与在下无关。”

姬元澈不理他,自顾自道:“本君竟不如宴陵阁下被封了大半灵脉也能如此迅捷,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你,他们定还没出魔域,你将那些人都藏在哪了?”

“在下不知。”

下一鞭子直接落下。

即使是少年练剑时宴陵也不曾这般狼狈过。

他躲得气喘吁吁,姬元澈挥鞭挥得气定神闲。

姬少君大人的准头大约不太好,饱含魔气的鞭子落在一只眼睛上,那本在装死的眼睛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扭做一团掉入水中,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刚才飞起来的玩意嘴里。

那怪物的牙长半丈,泛着森森白光,它等待了片刻发现没有东西落下来又沉入水底。

宴陵咽了咽口水。

这里可真是,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姬元澈道:“雪策,我不舍得废了你的根骨。”

宴陵露出一个比像哭一样的笑容,道:“少君,我也舍不得。”

姬元澈的鞭子往下一挥,他脚下原本毫无裂纹的石头登时碎成几块。

姬少君衣着整齐,笑容温柔,五官绮丽,他但凡拿一条不那么要命的鞭子,宴陵都让他抽了。

这个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宴陵已经忘了自己千年前与姬元澈在一起的心情了,现在却无端觉得他当时是为了解决一个人间大患去的。

姬元澈柔声说:“头发乱了。”

宴陵摸了把头发,道:“多谢少君提醒。”

姬元澈猝然挥鞭。

宴陵错身一闪,被带倒刺的鞭子刮掉了胸口一寸布料。

他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道:“少君若是要在下脱衣服直说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姬元澈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他道:“看来本君确实是对你太好了,好得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宴陵道:“在下乃少君所俘的一个小小阶下囚。”

宴陵脑中飞快地转着,姬元澈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他一定有目的。

他想做什么,他想听什么,果真是谁放走了那些修士吗?

不会的,连姬清水都没有证据,方才发难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你自谦了,”姬元澈道:“我与雪策认识了这么久,倒是不知道雪策这般本事通天。”

姬元澈一鞭抽过,宴陵竟直接拿手去接。

姬元澈手腕一转,鞭子骤然转了个方向,宴陵却不领情,二指一下夹住了刚才将要袭上他面门的鞭子。

他手指上的肉登时翻了一片,血糊糊的看上去尤其骇人。

血尽数被鞭子吸干。

宴陵仿佛没看见手上的伤,喘了口气道:“说起来,在下应该谢谢少君。”

“谢本君什么?”姬元澈笑着问。

“谢谢少君百忙之中,将那些修士送走。”宴陵道,二指一松,放下鞭子。

姬元澈手腕一紧,收回鞭子。

宴陵知道,他说出姬元澈想听的。

姬元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本打算到此为止,先放宴陵一个人在这,但他目光一扫,见宴陵整个手掌都被血浸透了。

宴陵道:“既然此处隐蔽,您又确认了在下没有蠢到病入膏肓,不如与在下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谈一谈他究竟,要做什么。

宴陵只是猜测,毕竟能在监牢中来去自如的魔族不多,姬元澈既有时间,又有那个本事。

可他没有做这事的理由,总不能是闲着没事活动活动筋骨。

姬元澈从未对宴陵如此满意,也从未对宴陵如此不满过。

宴陵了解他,不管是剑术,道法,还是心思,宴陵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想什么,这样的人若能成为朋友,定然愉快无比。

可惜的是,宴陵绝不会和他成为朋友,姬元澈不会迁就别人,宴陵亦不可能低头。

或许,当他把剑插进宴陵胸口的时候,他会喜欢上宴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