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BNN传媒。
这是本场次报名的最后一名选手。
这年头,怀抱明星梦的孩子如过江之鲫,不可谓不多。
就算孩子自己没什么想法,想成为明星爸妈的父母们也是一抓一大把,BNN招练习生的消息刚一放出去,到了日子,带着自家孩子来参加评选的家长就把一整间由练习室改造的临时考评点给占了个满满当当,STAFF小姐姐为了维持秩序足不点地,满头大汗。
虽然报名年龄明面上放宽到13-20岁,但所有评委暗地里都清楚,boss的意思是有意打造养成系偶像,年龄方面是嘱意往小了挑的,所以虽然也有几个长得不错,唱跳俱佳的苗子,但从年纪来看却有些不合适了。
再小点的,又大部分都一团孩子气,虽然看着是可爱,但又不符合未来偶像的标准。
这就有些伤脑筋了。
把脑筋留给评委去伤,看着到了饭点,满哥溜达到隔壁吃了顿好的,正剔着牙讲着电话往回走,冷不防就被一个细长的背影晃了一眼。
六月的天气虽称不上炎热,但大中午的站在建筑物外头也着实有些气闷,大部分人为了躲避阳光,都拱肩缩背,看起来不大精神。
那孩子也躬着脊梁,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百无聊赖地滑手机。
从满哥的角度扫过去,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大大的书包,以及鸭舌帽下延长出来的几条黑溜溜的小脏辫。
只看一眼,满哥的视线就被吸住了。
这种吸引与其说是由于唇红齿白的皮相带来的冲击力——毕竟从满哥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饱满的后脑勺,不如说是被绝佳的骨相美煞到了。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经纪人,满哥的眼睛绝对毒辣,业内看人跟观众看的点不太一样,更多是从镜头的苛刻角度去挑剔,而这孩子,头顶饱满,头肩比优越,腰细腿长,哪怕套在毫无造型的蓝灰色麻袋校服里,整个人懒懒散散,也是人群中最出挑的崽,这种出挑,也就是人们常讨论的明星相。
满哥从这具尚且稚嫩的身体上看到了不可限量的未来。
发现这样一株好苗子简直是意外之喜,满哥整个人都来了精神,顾不上电话里喂喂喂的声音,一个健步冲上前。
易旬接过小姐姐递过来的海盐奶盖,正往奶盖上戳吸管,冷不防就被一张放大的胖脸惊到了。
啧啧,近看更不得了,连受惊的表情都这么好看。
满哥跟个怪叔叔似的,把易旬从头打量到脚。
那孩子的鸭舌帽拉的有些低,掩住半拉眉毛,帽檐下透出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眼睫浓密纤长,皮肤瓷白光洁不见一粒毛孔,鼻梁俊秀挺巧,但脸颊还带着将褪未褪的柔软婴儿肥,下半张脸藏在鸭舌帽的阴影里,露出一个尖尖的小下巴,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
对于已经映入眼帘的东西,满哥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就是狂喜。
捡到宝了!
他现在极度想摘掉那碍事的鸭舌帽,将这小孩仔仔细细看个遍。
这么想着,满哥伸出了手,但还没等他招呼到那孩子的帽檐,眼前人就警觉地后退了一大步,同时,那双漆黑的眸子也透射过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我,咳咳——”满哥清了清嗓,强行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将膝盖半蹲到自己鼻梁高度,与那双好看的眼睛齐平。
“小孩,想不想当明星?”满哥用一种怪蜀黍诱拐小萝莉的声音诱哄道。
……
小孩,想不想当明星?
易旬的脑中凭空浮现出这句话。
接着,就跟拉画片儿似的,一幕幕镜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满哥已经自顾自下了结论。
“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嗑药这事,只要把尿检报告公示出去,那些人就会闭嘴了,这种没影儿的事儿你用不着担心。现在最主要的是你要去跟张制作道个歉,就说那天参加活动太累了,请他原谅——你别以为你的小心思能瞒过谁,我告诉你易旬,这圈里逢场作戏的多了,别人也懒得去深究,但是大面上,必须过得去!明晚的饭局我已经约好了,你收拾收拾今天就出院吧。”
易旬还在消化脑子里突如其来的一大堆记忆,没顾上给反应。
满哥见他不吭声,觉得他是服软了,语气也稍缓:“你从十三岁到我手底下,扎扎实实练了四年,人气还比不上那些训练了五六个月就出道的,你就一点不心急?哦你是不用心急,你才17,就算再耽搁两年你也堪堪不满20,但你也得替宁弈和魏杰考虑考虑吧,你们是偶像,就是吃青春饭的,再蹉跎两年,等那些十七八的上来,这圈里还能有他们的位置?”
“你一个人好好想想我的话,下午我来给你收拾东西出院。”
满哥大概真的想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说完这话就砰地一声带上门,走了。
当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易旬才深吸口气,释放出满脸震惊来。
因为就在同脑子里的记忆做搏斗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事情很可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起初,是他发现手腕上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消失了。
接着他又发现了自己身上更多的不对劲,有谁能比自己更熟悉自己的身体呢,无论从手形,还是身段,都让他产生陌生感。
等他飞奔下床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那面大镜子前的时候,他发现,不好的预感竟然成真了。
虽然这具身体的名字仍叫易旬,但的的确确,他易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也叫易旬,却有着跟他截然不同的生长经历。
和他出生即既终点的人生历程不同,这位叫做易旬的小朋友很显然活得坎坷多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也是一位家境优渥的富二代,但是十三岁那年家里忽然陡生巨变,父亲背着一屁股烂债跳楼自杀,之后母亲火速改嫁,等他从警察局领回父亲临终遗物后才发现一份隐藏的遗书。
原来平日里温柔和善的母亲竟然早就婚内出轨,生意上的滑铁卢给了父亲当头一击不假,母亲的背叛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导致了父亲精神上的崩溃。
四年前BNN选秀的那天,站在奶茶铺门口的易旬,其实兜里仅剩最后二十五块三毛二,父亲没有留下任何遗产,母亲的钱他一分都不会要,喝完那杯奶盖后究竟何去何从,十三岁的易旬脑子里是没有任何想法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浑身大汗的怪蜀黍拦住了他,并且问他:“小孩,想不想当明星?”
“当明星有钱赚吗?”
“赚的钱够吃饭付学费吗?”
得到了两个拍着胸脯的保证后,易旬点了点头,算是上了满哥这条贼船。
贼船吗,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
毕竟那时候的满哥还是挺照顾这小孩的。
不过人嘛,总是会随着时间变得面目全非。
通过各种歪门邪道爆火的花花草草越来越多,满哥也在浑浊的名利场上混成了油子。
起先G团三个还小,又背着养成系偶像的名头,还好些,但随着那两个的年纪逐渐变大,又有好脸好身段,满哥开始经常带他们参加一些心照不宣的饭局,虽然碍于人性和法理,没有真的送那两个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但动手动脚以及言语调戏那是就是家常便饭的了。
多参加几回这种饭局,G团那两位的资源就肉眼可见地上来了,再大一点,那两位想干什么,易旬就连问都懒得问了。
别人的选择易旬管不着,但他自己背着父亲跳楼母亲背叛的阴影,对这种事本能地犯恶心。
无论是替那两位不知去哪儿鬼混了一夜导致第二天节目开天窗的所谓哥哥背锅,还是明明就是G团最努力业务能力最强的人,却被那两位抱团边缘化,可以说从G团身上,压根看不到一点团魂,这也导致了G团哪怕有一些粉丝,也各个都是唯粉,基本没有团粉。
但这些种种全部被归咎于易旬,有说他年龄小任性和两位哥哥不合的,有说他不如两位哥哥努力,舞台上划水的,还有说他业务能力不行,才会总被分到最少的part,凡此种种,易旬一言不发全部忍了。
但长成易旬那副样子,就算他自己不爱出头露脸,事也愿意找上他。
其实照如今的易旬看来,这小孩十七啷当岁,妥妥未成年,只要他当真不愿意,谁敢动他一指头都得掂量掂量,饭桌上那些都是人精,无非就是仗着手里有点小权小钱勾点两厢情愿的,真干点什么伤筋动骨压根犯不着。
但这小孩早就抱着想要彻底退出娱乐圈的想法了,哪怕照如今的易旬来看,他只是半只脚踩在里面,但往往是这种将进将出的状态,却最得直面那些光怪陆离的场面。
他的合约还有三年,这些年他赚的钱,基本都被公司抽走,他除了吃喝交学费,连个万儿八千都没攒下来,根本付不起庞大的违约金,若是直说自己不想干了,别说满哥要跳起来,团里另外两位也不会肯,他们可是打着正能量青春偶像牌子的idol,怎么能未火先散黄,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行。
于是这小孩想了个幼稚的办法,不是都说劣迹艺人复出无望吗,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参加一档直播节目的时候,当着摄像头的面儿,装了个瘾君子的样子,往自己身上溜溜地泼了一盆脏水。
这手段稚嫩又可笑,效果也差强人意,只要一份尿检报告就能澄清,但这却是他当前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