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又过两天。

路明月刚从旁边的小酒窖出来,就看到自家门前站了两个人。

是忠叔,还有路程程的爸爸良叔。两人抽着烟,低头交谈着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路明月沉思片刻,抬头朝他们走过去。

忠叔看到她,眼睛一亮,连忙叫她,“明月,你奶奶呢?”

“被兰婶婶叫家里说事情去了。”

忠叔朝门里望了望,“那……路乔她妈在不在?”

路明月摇头,“一早就出去了。”

她微微一笑,“忠叔,良叔,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忠叔和良叔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犹豫。

良叔看着拄着拐杖的路明月,叹口气,“算了,这事跟你没关系,我们明天再来。”

说着就要拉忠叔走。

忠叔却站着不动,眉头紧锁,“我反正是不回去了,家里那帮子人在等着呢,我没脸回去。”

良叔急了,“那你站在这让明月怎么办,这事得找马玉玲,和明月没一丁点关系。”

“我能不知道?我就在这等马玉玲回来,让她给个说法!要走你走!”

路明月心里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她抿抿嘴笑笑,“忠叔,良叔,那你们进屋里坐着等吧。”

忠叔摆手,“不用,你去忙你的吧,我就站这抽会烟。”

路明月略一踌躇,直接点明,“是不是为了我爸借钱的事?”

忠叔看她一眼,叹口气,“按理说成山人已经去了,如果只是我们俩的钱,那也就算了。可还有别的十八家,当初可都是我和你良叔一家一家担保去借的,人家当时看的是我们的脸面,结果成这样。”

他避着路明月吐了一口烟,“这些天每天都有人跑我家去要钱,加在一起那么多钱,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良叔在旁边点点头,又觉得太难为自己看着长大的路明月,急的直戳手。

“这事我们主要找马玉玲,再和你奶奶商量商量看怎么解决。你别担心,村里人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会为你爸的事为难你。”

路明月目含感激,想了想说:“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会解决这件事。”

忠叔惊讶,“你能有什么办法?”

良叔忙说道,“你不会要自己筹钱吧?这可不是瞎胡闹,一千万呐,你可不能乱挑担子。”

路明月笑笑,正要解释,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响起,马玉玲开着她的红色奔驰回来了。

三人让了让,奔驰停下来。

戴着墨镜的马玉玲推门下车,路乔也从副驾驶上下来,手上提着两个纸袋,上面印着某某度假村的字样,看样子两人刚去游玩回来。

母女俩看到门前这阵仗有些意外。

马玉玲也是这几天才认识忠叔和良叔,想着两人管着葡萄园的很多事,遂很客气地和他们打招呼,“这是来找我婆婆的吧?是不是园子里有什么事啊?快进家里坐坐。”

忠叔瞄瞄今天一身贵妇打扮的马玉玲,和良叔对视一眼,眉头皱的跟个铁疙瘩似的,也不客气,径直在她前头走进屋里。

马玉玲心里嘀咕,乡下人又粗俗又没礼貌,这两人真是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他们占着酒庄一点股份,她还得和他们协商补钱的事,用得着跟他们这么客气?

她呵呵地笑着,让路乔给两人倒茶。

路乔正拿着手机坐在一边和人发微信,正聊的欢,被打扰到有些不耐烦。

马玉玲又推推她,“我们不是从南港带了点咖啡放厨房了!去泡两杯过来让伯伯们尝尝。”

“哎呀,我忙着呢!”路乔撇嘴,瞟一眼对面坐着的路明月。

路明月心里好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自从她说杨晋的事帮不了她,再加上路程程也不给她拍照之后,小姑娘现在也不装了,该使小性子的时候就使小性子,该摆脸色的时候就摆脸色。

就像此刻,她眼神里表达的是,路明月怎么不去倒茶,那两人反正她也不认识泡什么咖啡啊。

忠叔是个急脾气的,立刻就看不下去了,大声道:“你姐腿都成这样了,你还想叫她倒?得,我今天也不是来喝茶的,你那什么咖啡,我也喝不惯!”

说到最后,他毫不留情地朝马玉玲母女扫过去两眼,摇头大叹一声,“路成山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路乔一门心思在打字,冷不丁被他的大嗓门吓得一哆嗦。

马玉玲听了当然不高兴,皱眉,“忠叔,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忠叔冷哼,“你自己品品!”

“你……”马玉玲正要发作,良叔突然咳嗽一声,语气还算客气,“乔乔妈,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找你。”

马玉玲见他态度还不错,想着自己还得找他们商谈股份的事,遂也收敛自己脾气,轻声应着,“什么事?”

良叔直说:“是这样,成山虽然去世了,但他借的那些钱还是要还的。先前紧着先办丧事,所以大家都没好意思提。现在也十几天过去了,趁着你这两天正好在这,是不是把这事给解决了。”

马玉玲心里一慌,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为这个事过来。她这些天一直想着怎么卖房子卖酒庄,也没人到她这提还钱的事,她还真没把这事放心上。

她忙说道:“成山在外面的事我都不管的,要投资什么我也压根不懂,你们怎么能向我要钱呢,我现在孤儿寡母的,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马玉玲眼泪说来就来,立即抽抽噎噎哭起来。

“你们看着我表面体体面面,其实根本不晓得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一个星期都回不了一次家,天天在外面应酬,有人看到他和年轻漂亮的女人在一块,还被我亲自抓到过一次……呜呜呜……现在他借了钱一命呜呼,你们还过来找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马玉玲不管不顾地开始哭天嚎地。

忠叔,良叔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马玉玲越哭越凄惨,一边哭一边骂路成山,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心里其实着急的很,悄悄扯路乔胳膊,路乔这才反应过来,忙挤出两滴眼泪,担忧地说:“妈,你别哭了,一会哮喘再犯了,我扶你上去先吃点药。”

忠叔和良叔毕竟是两个大男人,怕人说他们欺负女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乔把马玉玲扶上楼。

路明月冷眼看着马玉玲母女的表演,演技还真不错。

两位叔伯沉着脸,忠叔更是气得一拍大腿,“我当时怎么就猪油蒙心被他说动了,害了大家也害了自己!”

路明月心中叹气,当着两人的面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张律师,您什么时候到?”

“好的,谢谢。”

她挂断电话,神色从容地对正惊讶看着她的两人说道:“忠叔,良叔,如果相信我的话你们今天就先回去。”

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我可以保证,叔伯们的钱一分都不会少,最晚明天就会还给大家。”

忠叔皱眉,还要再说什么,良叔制止他,“明月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糊弄人的人。”

“那倒是,她不像路成山。”

忠叔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下头,“好,我们等你消息。”

路明月微笑颔首,目送两人离开。

接着,她慢慢走上楼,来到马玉玲母女这两天住的房间门口。

门半开着,她想不听见她们说话都难。

“妈,我们怎么办?他们以后会不会一直找我们要债?”

“怕什么,反正我们过两天就回南港了,大不了这段时间换个房子住,他们还能不工作天天往南港跑!”

马玉玲哪还有半点哭意,不以为然地轻哼,“再说了,这是你爸老家,老太婆和路明月还在这住呢,一个妈一个女儿,这些村民到时候没办法只能找她们要,关我们什么事!”

路明月听了几句,敲两下门,径直走进去。

房里母女俩一惊,先是有些心虚地看她,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脸去。

路明月也不想和她们多废话,直接道,“博金的人找过我了。”

马玉玲面色微变,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博金的人?”

路明月嗤笑,“赵西西你总认识吧?”

马玉玲眼神闪了闪,面色惊疑,“她找你做什么?”

路明月轻笑,神色自若道,“她说我是明月酒庄的继承人之一,博金想要收购酒庄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马玉玲立刻反驳,“不可能,他们说我是大股东,只要我点头他们就有办法交易!”

“是么?”路明月冷笑,“你真以为你能继承得了明月酒庄?”

马玉玲叫嚣,“我怎么不能!我是路成山老婆,他的就是我的,天经地义!”

路明月眼中闪过极大的嘲讽,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瑞阳地产的杨文中给了我两千万。”

马玉玲一听,立即知道是路成山买房子花出去那两千万,急起来,又怕楼下那两人没走,压低声音说:“那是老路买房投资的钱,为什么退给你?我是路成山老婆,钱理所应当退给我!”

路明月冷笑着看她,“你刚才不是说压根不知道你丈夫投资房子的事?”

马玉玲又急又心虚,“你笑什么!走,我们现在就去银行,你马上把钱转到我卡上。”

路明月不屑一顾地看她,“是杨文中要给我的,他可没说这是路成山买房的钱,凭什么要给你?要不你亲自去问杨文中要?”

“就是老路的买房钱!他现金不够,还让我转了一百万私房钱给他。”

马玉玲激动万分,此刻只觉得肉疼,这种感觉就像是路明月生生从她钱包里偷走了两千万。

路乔也是一脸潮红,眼神里闪着亢奋的光芒。

路明月瞥一眼她,知道她大概在做着怎么带资进组迅速窜红的美梦。

她嘲讽地说道,“想要钱也可以,只要你们不要再打明月酒庄的主意。”

马玉玲一愣,迅速在脑子里算了笔账。

博金的人已经跟她说过,要她先继承这片葡萄园才能和他们进行转卖交易。

她原先以为自己是路成山老婆,他名下的财产理所当然就成了自己的,偷偷摸摸把它卖了也就是了。

现在看来,路明月比她想象的难缠,她从小和老太婆在这生活,对葡萄园必定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她们一定会拼命跟她争这片葡萄园。

这样一来,她要想完全继承恐怕就没那么简单,自己要想拿到卖葡萄园的钱恐怕是难上加难。

但是,博金的人出价三千万,她和乔乔加起来可以拿到两千多万,岂不是亏了?再说杨文中给的那两千万自己至少能抢回头一千万,凭什么答应她!

于是,她冷笑了声,“你当我傻啊,那两千万本来就是我应得的,酒庄也是,我才不会放弃!”

路明月心中暗恼,她原本是想拿这两千万换马玉玲放弃明月酒庄的继承权,之后再通过法律追回那一千万还给村里人,没想到马玉玲比她想象的要贪心的多,不仅要这两千万,还想把酒庄一口吞下。

楼下这时传来汽车的声音。

路明月看看时间,知道是张律师来了,只能暗暗寄希望与他,希望他能帮自己争取到明月酒庄的所有权。

她看着马玉玲母女,淡淡开口,“想要钱的话,跟我下去。”

马玉玲和路乔神色又惊又疑。

路明月也不管她们,径自下楼。

-

楼下来了三个人。

路明月看到徐时有些惊讶,微笑,“徐助理。”眼神却不自觉地往车里瞄了瞄。

“路小姐。”

徐助理依旧一副利落精英的模样,微一颔首,向她介绍,“这是张律师,这是张律师的助理小于。”

张律师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快速打量一眼面前

松松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的女人,笑道,“路小姐。”

路明月直视他的眼睛,弯起嘴角,“张律师,有劳了。”

又和另一位律师助理微笑致意。

这时,马玉玲已经和路乔从楼上下来。

路明月请众人坐下。

瞥一眼路乔,“帮客人倒茶。”

路乔看一眼她,这次没敢有任何脾气,乖乖去厨房准备茶水。

张律师已经知道对面的女人是谁,开门见山说道,“马女士,我已经通过一些途径得知,路成山先生名下有五处房产,四处是婚后财产,一处是婚前财产,另有婚后与您的共同存款七百八十二万。路成山先生名下另有两家公司,成山贸易名存实亡,年初已经在清算,还有一家就是明月酒庄公司。”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让人很容易就听进去。

“实际上,明月酒庄成立时出资的是路上岷先生,也就是路成山先生的父亲。路成山没有出资一分钱,并且在和您结婚后没有再参与这家公司的任何经营活动,也没有拿任何经营所得,我和我的团队可以举证这家公司事实并不属于路成山先生,或者至多属于他的婚前财产。”

“另外,您和路成山先生名下所有财产,包括您现在南港所住的翡翠湾房子以及存款,其中一半属于路成山先生,路明月小姐和她的奶奶对这部分财产有继承权,请您知晓。”

马玉玲哪想到下楼来就是当头一棒,彻底惊呆了。

她呆滞地看看张律师,又看看路明月,突然惊觉过来,自己想要的不仅拿不到,路明月现在反倒还要来抢她已经拥有的那些房产钱财。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时又无计可施,只能叫骂起来,“路成山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父亲尸骨未寒,女儿就已经算计好怎么争夺不属于她的东西!”

路乔茶水泡到一半,就已经扔下东西跑过来,此时狠狠瞪着路明月,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那些房子和钱都是爸爸留给我和我妈的,你凭什么来抢!”

张律师觑一眼面上波澜不兴的路明月,轻咳一声,提醒那两个情绪明显失控的女人,“这是合乎法律规定的,如果二位有异议,我们可以走法律程序。”

马玉玲此时哪还听得进去,更是骂的歇斯底里。

路明月也不着急,等她骂到喘息的间隙,淡淡开口,“如果你们放弃明月酒庄以及镇上老房子的继承权,其他的我可以不要。”

马玉玲母女顿时呆住。

两秒之后,马玉玲急急问:“你说真的?”

“张律师在这,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协议。”

路明月无意和她们纠缠,她本意就是要拿到明月酒庄。至于镇上的老房子,虽说路成山和她生母曾经在那里结婚生下她,但从她记事起就已经住在葡萄园旁的这楼里,对它并没什么感情,主要是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曾经住过那,想必对那有感情,所以还是留下来好。

张律师看一眼路明月,待路明月点了下头之后也不多话,示意助理拿出纸和笔。

“律师先生!”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路明月目光看过去,连忙叫,“奶奶!”

奶奶走进来,拍拍她的手,转脸对张律师笑道,“我该继承的那份还请张律师和对方协商清楚,看是分我钱,还是直接分我房子。”

张律师看一眼路明月,微微躬身,“好的。”

奶奶转脸看着路明月,“我知道,你和你爸没什么情分,所以不想要那些东西。但是,我不同,”

她转过脸,叹口气,“我十月怀胎生他出来,养他到二十几岁,就连他后来发财也是拿着葡萄园的钱去挣的,所以,他是欠我和老头子的,我没道理不要。”

她眉眼间满是慈祥,缓缓道:“张律师,还要麻烦您一件事。”

“您请说。”

“帮我立个医嘱,等我死后,我所有财产全部归我孙女路明月一个人所有。”

张律师恭敬地点头,“您放心,我会办妥。”

……

-

晚上,路明月躺在自己床上,想着白天的事。

马玉玲母女下午已经收拾东西急匆匆离开。

路明月猜想,她们回南港大概急着找律师咨询,或是想着怎么转移财产。

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这种专业的事自有张律师去应对。

只是,她想起奶奶说的话有些伤感,要是奶奶有一天走了,她大概就真的无牵无挂,孑然一人了。

正难过着,手机铃声响起。

路明月瞥一眼,微微有些讶异。

她拿起手机。

“事情结束了?”

没想到他竟然有在关注她的事,路明月不由真心道:“谢谢你。”

他像是迟疑了下说道,“心情不好?”

路明月惊讶,她刚刚才只说了三个字。

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

荣与期答非所问,“接下来做什么?”

路明月不假思索,“搞事业啊!”

“还有?”

路明月嘻嘻笑着,顺嘴回他,“搞男人啊!”

“……怎么搞?”

“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喽,要遇到了才知道。”

她听到电话里好像有风声,好奇,“你在哪?”

荣与期轻咳一声,“法国,一会路过罗曼尼康帝酒庄,有没有想要的?”

路明月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激动万分地叫起来,“要要要,我要!!!”

话一说完,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虎狼之词。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手机里的声音,一片静默,只听到一点电流声,还有沙沙的风声。

但是是罗曼尼康帝哎!最最顶级的酒庄!!

她顾不得羞耻,轻咳一声,很小声地强调,“荣与期,我是真的很想要……”

三秒之后,他的声音才响起。

“嗯,我会看着办。”

像是被风吹过,听起来也沙沙的。

挂掉电话,路明月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么丧完全就是在庸人自扰。

奶奶身体很好,每年都有两次体检,至今没什么大的病症,她也还没找到顶好的女婿带回家。

况且,这花花世界还有那么多好酒好肉在等着她享用,丧个屁啊!

于是,她握着拳头大叫一声:“路明月,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