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梁办出院手续之前来找路明月的时候,路明月正准备睡午觉,因为她昨夜竟然失眠,直到两三点才睡,早上又因医生查房早早醒了。
她打着哈欠请王梁坐下。
既是病友,除去一直追着她卖保险之外也算相谈甚欢,路明月很客气地与他分享柜子上满满的水果零食。
王梁也不见外,自己挑了串深紫色的大葡萄去洗了端过来,放在床边凳子上。
他又搬一张凳子坐在旁边,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刚嚼两口就皱眉挤眼,重新拿起一颗仔细看两眼,“咦”了一声。
“这葡萄是酿酒用的吧,皮又涩又厚,肉倒是挺甜!”
路明月心中暗暗惊讶,她午饭前尝过一颗也发现了,这是江晓昨天买了提上来的,大多是商家拿酿酒葡萄在充鲜食葡萄卖。
一般人吃了顶多是说皮厚,不会提到酿酒葡萄这种词,没想到王梁连这个都知道。
她不由夸赞道:“行啊你,还懂酿酒?”
王梁不以为意,“也就知道一点皮毛,我们乡下长很多这种葡萄,我妈每年都采了自己酿酒喝。”
难怪。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今天甚至把西装都套上了,干净整洁,精神饱满。
她开玩笑地说:“你这是打算出了院就开始上班?”
王梁点头,“今天周末,正是忙的时候,下午两点约了客户看房子,四点半还要给两个客人送保单。”
竟然是真的。
路明月好奇,“你很缺钱?毕竟动了一个手术,不休养两天?用得着这么拼吗?”
王梁没有隐瞒,笑了笑直说:“我已经在东城国际路那边看好一套房子,想尽快买了向女朋友求婚。”
原来如此。
不过在医院这几天,路明月并没有见过他口中的女朋友,尤其今天出院,也没见人过来,她心中隐隐有些奇怪,不过却也不好多问什么。
不过呢,不管怎么说,王梁算是个有担当有上进心肯吃苦的男人,路明月对他观感不差,很诚心地说:“那就祝你早日达成心愿。”
“谢谢,那必须的。”
王梁笑,脸上神采奕奕,像是对未来充满憧憬。
他又拿起一颗葡萄连皮带肉放嘴里嚼,随口说:“你知不道娱乐圈这些天很火的一件八卦?”
路明月真是服了,政治军事,民生经济他前天说的头头是道,现在连跟他没一毛钱关系的娱乐圈竟然也有关注,真称得上是万事通了。
她莞尔,“娱乐圈隔三差五就有新闻,你说哪件?”
王梁抬头,“钢琴王子那件啊!”
呃?路明月心想,看来还跟自己有关。
也不等路明月反应了,王梁主动说道:“前些天钢琴王子和一个圈外女人订婚,他粉丝天天跑到那女的微博下面,把她喷得狗血淋头。结果昨天,这女的主动发微博说已经解除婚约,网上一下子都爆了,都在谈论这事。”
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路明月也伸手拈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笑,“我看了,不是都在骂那女的丑人多作怪么?”
“丑?”王梁眼神微闪,看一眼路明月,“我看是她们眼瞎。”
路明月心里一跳,总觉得他刚才那一眼别有深意。
王梁突然咧嘴笑,“你不觉得这女的挺可怜么?本来是值得庆贺的一件好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粉丝攻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结果就是婚事黄了,还被网络暴力。”
路明月瞥一眼他,随口道:“不觉得。”
王梁脸上笑意放大,重重点一下头,“我也不觉得她可怜,反而很幸运。”
路明月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突然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因为……那个王子是gay。”
路明月心下震惊,面上露出疑惑,“你怎么知道?”
王梁脸上露出些得意的表情,“我有一次陪我女朋友去欧洲,在一个艺术展上偶然看见的。他和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比他还好看的男孩在一块,举止特别亲密。”
路明月笑笑,故意说:“这有什么,人家可能只是关系好的朋友,哥们而已。”
王梁撇嘴,“不可能,关系再好的哥们能搂着腰偷偷摸两下屁股?我什么人没见过,之前还卖过房子给一对gay。那个钢琴王子肯定是弯的,我不可能看错。”
路明月略一思索,心里略感奇怪,看着他有意说道:“你不是挺想赚钱?这条消息卖出去,估计够你卖半辈子车险。”
王梁一愣,摇头,“那还是算了,这是人家的隐私,这种钱赚了不踏实。”
路明月心中暗暗点头,奇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王梁嘿嘿一笑,“这不是憋得慌嘛!除了你,我谁都没说过,连我女朋友都没告诉。”
“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讲出去?”路明月睁大眼睛。
话刚说完,她突然想起自己微博上真名已经被人扒出来,顿时了然,不由笑,“你早知道我是一路明月了?”
王梁笑笑,算是默认。
略一迟疑,他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他是gay。这是你退婚的原因?”
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路明月耸耸肩,“算是吧。”
她好奇,“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王梁得意,“我来医院的第一天,见你坐着轮椅在走廊里溜达,当时就认出你是路明月了。”
路明月惊讶地看他。
“甚至在这之前,你微博上那张葡萄架下面干活的照片,我就猜可能是你。而且后面背景里那座山我挺熟的。”
那是葡萄小镇的烟山,不怎么高,但是绵延不绝,几乎环抱着镇上上千亩的葡萄种植基地。
路明月想起之前他说他妈妈自己酿酒喝,不由恍然,“你也是葡萄小镇的?”
王梁笑着点头,“你不记得我了?”
路明月睁大眼,仔细端详他的脸,皮肤不白也不黑,五官虽说不上多出色,但也很端正,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她摇摇头,脑海中对这张脸确实没一点印象。
王梁清清喉咙,提醒她,“有一次放学,我见有个小不点在吃糖,就跟他要一颗,谁知道他不给我还骂我,我当然生气啊就和他打起来了,接着……”
路明月突然眼睛一亮,手指着打断他,“你是那个骑路程程身上欺负他的人?!”
“哈哈哈哈!”王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辩解道,“那时候不是不懂事吗……”
他当时骑在那个小不点身上正耀武扬威,冷不丁被不知道从哪踹过来的一双脚给踢翻在地,抬头一看,竟然是个比他小的女孩。
他正要起来,下一秒就被她挥舞着的棍子和嘹亮的声音给震住了。
那次的印象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深刻,深刻到他从此躲着她走,却又曾经长期悄悄关注过她,直到她考上大学还出了国为止。
路明月难以置信地看他,怎么也没法把那个一脸蛮横黑不溜秋的脏小孩和眼前这个带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进取青年联系在一起。
“时间真的很神奇,我们竟然会在南港的一间医院里碰到。”
王梁感慨道。
路明月有同感,深深点头。心里却有些好笑,不知道王梁和路程程碰面会是个什么场面。
王梁看看手表,时间快到了。
他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微微一笑,“不如我们加个微信,以后方便联系。”
路明月心里有些奇怪,他竟然没问昨天在这间病房里见到一个陌生男人的事,再联想他当时脸上那种震惊的表情,她猜测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房里的人就是荣与期。
这个王梁确实见多识广,虽然世故精明,却又不失赤子之心。
路明月并不反感他,反而还有点感兴趣,遂点头,半开玩笑道,“说不定哪天我会找你卖酒。你反正卖房子卖保险,多卖一个不算多嘛!”
“行啊,”王梁也很爽快,“只要你给的提成合适,咱们钱归钱,朋友归朋友。”
“那当然。”路明月喜欢这样理智冷静有原则的人,定好规则,真正做事的时候才不会公私不分,也不会感情用事。
-
第二天下午三四点,路程程来了。
路明月已经收拾好东西在等他。
路程程二话不说,先把她的行李拿下楼放进车里,接着拿了一副拐杖上来。
路明月惊奇地看他,“哪弄来的?”
路程程鄙夷,“傻了吧?楼下不是有个医疗器械店。”
路明月十分欣慰地看着一米八几俊秀挺拔的小伙子,感叹,“我们家小不点还真是长大了。”
“路明月!”路程程横眉,没好气瞪她一眼,“赶紧的,拿着试试。”
路明月试着单脚下地,撑着拐杖小心翼翼走几步,点头,“还行,凑合用。”
过了五分钟,路明月发现自己这话说早了。
那条受伤的腿打了石膏,完全不能落地。试着走几步还行,等到走进电梯,她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力气,胳膊也酸的不行,直靠在墙壁上气喘吁吁。
路程程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她。
路明月气得把拐杖扔他手里,“不行不行,太累了胳膊疼,你还是扶着我走吧。”
路程程点头,“行啊,我就勉为其难一下。”
电梯门开,路明月也不和他客气,把全身一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等于是他在拖着她走。
走了七八米远,进入住院部大厅,人来人往的,路程程见这样走太慢,又怕别人万一碰到她打了石膏的右腿,干脆一把抱起她。
猝不及防,路明月吓了一跳,用力捶下他肩膀,“路程程,你想死啊!”
路程程很夸张地用着力,吐槽,“你怎么这么重了,猪一样,看来这几天零食真没白吃。”
路明月瞪大眼睛,“你才猪呢!我一百斤还不到。”
“不可能,”路程程抱着掂了掂重量,很确定地摇头,“骗谁呢,绝对过百。”
路明月吓得赶紧两手抓住他后背,等他不动了,狠狠又捶一记,“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路程程难得占一次上风,脸上更是一阵得意。他不经意瞄到大厅某处,眼神闪了闪,嘴角轻扯。
“好了,你赶紧放我下来。”
路明月挣扎两下,顾及着那条伤腿,又怕他一不留神真把她摔下去,遂也不敢太使劲。
路程程此时胆正肥,也不听她的,又瞄一眼先前那处,抱着她大步流星往外走。
大厅不远处,荣与期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静静立在他身后的徐时迟疑道:“看来路小姐是要提前出院了。这箱子……”
荣与期瞥一眼旁边的黑色行李箱,语气淡淡,“你送给她。”
-
到了医院停车场,路程程把路明月小心放到车后排,见她眉头轻蹙,不由担心地问:“怎么了,腿不舒服?”
路明月点头,“有点肿胀感。”
“是不是之前硬要走路的缘故,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让我直接抱你过来,你说你矫情什么?”
路程程想起医生的嘱咐,从后头找来一个靠枕,把她上了石膏的右腿垫高。
这样果然舒服一些,路明月看着,心里有些感叹。
这几年他俩都忙,一个忙学业,一个忙创业,两人相处时间再不能和从前相比。
这次她受伤,反而是他们近几年来相处最密切的一次,她陡然发现路程程真的成熟很多,比自己从前以为的要细心多了,不由也庆幸能有这样一个弟弟,即使没有血缘关系。
路程程坐上主驾驶,回头看她一眼,转动车钥匙,启动车子。
就在这时,路明月透过窗玻璃看到徐时正朝这边走过来,手里推着她的行李箱。
她忙叫路程程,“等一下!”
路程程也已经看见来人,微微皱了下眉。
路明月推开车门,奇道,“徐助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徐时微笑着回答,“本来是要送到病房,正好看到您出院,就追过来了。”
路明月十分感激地笑道:“谢谢徐助理,太麻烦你了。”
她余光悄悄往远处瞥,并没有见到荣与期的身影。不由失笑,一个箱子而已,荣与期怎么可能亲自来送。
路程程已经下车,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路明月听到关后备箱的声音,微微一笑,“徐助理,那我们就下次再见。”
她挥挥手,正要关车门,就听徐时突然开口,“路小姐,您要出院是不是打个电话给荣先生。”
嗯?
路明月收回关车门的手,面露错愕,不用这么隆重……吧?
她和荣与期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哪里需要交代行踪?
正要上车的路程程听到徐时的话动作微滞,随后跳上车重重关上车门。
很大的一声。
路明月皱眉瞪他一眼。
徐时却像没听见,语重心长地说道:“您出车祸的时候,是荣先生立即让司机停车,冲到几十米开外把您抱回车上,一秒不耽搁地送您到最近的医院,接着又废了点周折才让您住进紧缺的单人病房。”
他语气一顿,似有不满,“您今天出院,不和他说声?”
徐时言之凿凿一长串,路明月呆呆地张着嘴巴。
听他这么一说,自己确实欠了荣与期天大的人情,稍微再夸张点说,那就是需要以身相许的救命之恩。
自己今天这么一声不响就出院,好像是不大合适。
她顿时面露愧色。
而且不能忽视的是,徐时正站在车旁一脸不忿直直盯着她,大有如果她不打这个电话就成了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的意思。
她甚至怀疑自己要是不打,他今天就要以身挡车,血溅当场。
面对这种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正直、忠心诸如此类优秀品质的人,路明月向来狠不下心欺负半点。
她只好默默掏出手机,找出昨晚荣与期拨过来的号码,再拨回去。
铃声响起两声,那边接起。
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什么事?”
路明月看一眼渐露欣慰之色的徐时,清清喉咙,笑呵呵地说:“我是路明月。”
电话里静悄悄,好久才传来一个字。
“嗯。”
“那个……我就是跟你说声哈……我老家有点事,今天提前出院了。”
话好不容易说出口,她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
“嗯。”
路明月干笑两声,扫两眼旁边竖着的四只耳朵,硬着头皮说:“谢谢你让徐助理送箱子给我哈,那……下次来南港再见。”
“嗯。”
这人到底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路明月忍无可忍,毫不客气地说道:“拜托!您能不能不要老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样我很难的……”
静静等待两秒。
好吧,这下对方干脆不说话了。
路明月就见车外徐时脸色黑了又黑,顿时有种愧对忠良“我有罪”的错觉。
路程程这时在前头有些不耐烦地指指手上的表。
路明月瞥见,对电话那头好声好气说:“一会天就黑了,我得走了。那……挂电话喽?”
“嗯。”
还是一个字。
路明月扶额,还没来得及叹口气又听他轻咳一声,淡淡说:“知道了。”
路明月哑然,心中发笑,忽然觉得这人还挺可爱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