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呼呼刮过，卷走了一地枯枝，雪化得干净，路面不再湿滑。
贺焱推着林淼，走在繁华热闹的商业街上。
她穿了件白色羽绒大衣，帽子松松扣在头上，里面搭着宽松的针织衫，上面印着黑白图案的奶牛。
前面是彻夜营业的酒吧，灯影交错，五颜六色的霓光灯闪烁着，大厅里正在循环播放的歌曲震耳欲聋，在几十米外都能听个大概。
林淼扯了扯裤腿，挡住了那点想往里钻的寒风，“我叫你出来，你话太少了，还推的这么慢。”
贺焱盯着前方的酒吧：“祖宗，我还要看路呢。我生怕颠着你一下，慢点走慢慢逛。”那股想方设法却没钻进林淼裤腿的风最后大约是钻进他脖子里了，他哆嗦了下，又没忍住笑出声：“唉，这哄到手了，就是不一样，以前咱俩没在一块的时候。”贺焱意有所指轮椅的后把手，“这俩扶手动都不让我动一下，现在大转弯，竟然还嫌我推的慢，我能不能说这是个两极反转？”
林淼头疼，“你还是别说话了。”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听话的加快了脚步，天是黑的，路上又会有冒出来的碎石块，他不敢再快多少，“你不是说晚上没吃多少吗？那有卖糖葫芦的，吃不吃？”
“行。”
贺焱把林淼推到摊子前，然后绕过来让林淼的轮椅夹在他和摊子中间，怕来来往往的人会不小心撞到她，他倾身拿了根糖葫芦，付完钱便推她走。
那些行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林淼的腿上，贺焱心里不太舒服也不好说出来，他推着林淼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非常接地气的蹲在路边的台阶上，也不在乎自己特意挑选的白裤子会不会脏，直接将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这还不算偏，至少在酒吧里震耳欲聋的噪音还能听见。
林淼手放在暖和的口袋里，没有接糖葫芦，风吹着她帽子上的绒毛，有些飘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贺焱。
贺焱还保持着这个姿势问她：“女朋友，你怎么没带操纵器？”
她不紧不慢道：“不是有你在吗？”
贺焱绝对不承认会因为一句话就能脸红，他轻咳几声，不着痕迹的将糖葫芦拿远了一些，像在小心验证什么猜想：“给你，快吃。”
他从未这么想让她伸手过。
林淼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抬头，望向漆黑空中的那几颗星星，轻描淡写道：“不想吃了，你吃吧。”
两人间一时无话，过了片刻，贺焱无奈地说：“祖宗，你这毛病得改改。”
她没看他，有星星碎屑一样斑驳的光盛在她眼睛里，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什么毛病？”
“自尊心太强的毛病。”贺焱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顶，身体朝她这边靠近了点，把糖葫芦递到她唇边。
林淼顿在原地。
她活了十七年，头一回竟然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原来会有人这么了解她。
糖葫芦抵着她的下唇，林淼咬了口糖葫芦，细嚼慢咽下去后才迟疑道：“你……”
贺焱笑着，还不忘调戏她一句，“够不着早说啊，装什么不懂事呢？要不是我那么了解你，你看这乖巧懂事的人设不就崩了？”
你如果没有力气去拿，就大胆放心的告诉我，即使我不能送到你面前，我也会让你想要的东西离你更近。
你可以大胆的、任性的，驱使我为你做一切事。
只要你想。
林淼指尖捏着糖葫芦的棍，抬起眼和他对视。
奇怪，他没有看星星，但他专心注视着自己的眼里，却蕴含着一整片璀璨星空。
“林淼。”
又叫回这个称呼，林淼眼睫轻颤，又咬下一小口，“怎么了。”
你是不是病情恶化了，萎缩更严重了，上臂能抬起来的幅度越来越小了。
这些堵在贺焱喉咙里想问出来的问题，在他看着林淼认真吃东西的这一瞬，突然就不敢问了。
怕再次打破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平衡关系，怕林淼往回退，失去这份勇气。
林淼没理他的欲言又止，她下巴微抬，示意他看不远处的酒吧，“你听出来，那个酒吧的音响里放的是什么歌了吗？”
贺焱闻言努力分辨了一会儿，奈何离得有些远，他只能感觉这音调有些熟悉，猜不出来这是什么歌。
“我也没想到。”她吃掉最后一个糖葫芦，一口也没给他留，捏着细棍说：“过去看看吧，看我们谁先猜出来。”
“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贺焱愿意陪她孩子气，站起身拍了下沾了灰的宽裤腿，双手覆上后把手，推着她往前走。
夜色如水，两个人穿的都是白衣服，但他们的背影毫无违和感的融进了万家灯火的喧嚣里。
“贺焱，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穿越回过去，改变未来的问题。”
祖父悖论。
贺焱颔首：“记得。你当时还意志坚定的告诉我，用不可能验证不可能，得到的只会是不可能。”他眉眼含笑：“我这不就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了？”
林淼回了句：“谁说这是不可能了？”
和你在一起，谁说不可能了。
靠。还挺会。贺焱在林淼看不见的地方疯狂眨眼来掩饰心底的紧张。
林淼扶着扶手，稳住身形笑着问他：“这次换我来问你这个问题吧。”
“如果现在的你能回到我们第一次相遇那天，你想做点什么。”
时间被第一次这个词给拉去了很久以前。
第一次相遇啊。
贺焱出神地想。
他被关在门里，无孔不入的黑暗将他完全吞没，林淼被锁链囚禁在门外。咫尺之距又远过天涯。
他想起林淼曾经和他说过，当年她是听见微弱的哭声才来敲门的。
而如果没有那道哭声，没有那个门外不成文的约定，就不会有后来出色优秀的林淼。
也不会有现在逃出牢笼的贺焱。
环环相扣，缺了哪一步都没有如今最好的结果。
他们走的很慢，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嘈杂的音乐也愈来愈清晰，甚至能听清模糊连续的歌词。
贺焱立在她身后弯下腰，脸侧在她帽子上无比亲昵的蹭了几下，像只大型会撒娇的狼犬一样。两只手结实扶住她瘦弱的肩膀，停住前进的脚步。
“那我一定会找到你，把你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小声的告诉你，楼上有一个正在哭的小男孩，他非常需要你的安慰，如果没有你的安慰，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开心快乐了。”
林淼也微微偏头，“然后呢？我凭什么信你。”
贺焱在她耳边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像一壶微醺的酒，“我还会跟你说，其实我就是你未来的男朋友，也就是楼上的那个小男孩，信我的话准没错。”
他恋恋不舍的直起腰，继续推着她往前走，酒吧投射过来的灯光打在前头的地面上，那首歌渐渐明了，几个完整的词句也可以慢慢唱出来。
“还有……我不会让你听到那些你不想听到的话，我会帮你避开他们，让你在遇到我之前更开心一些，和我一样完成当初的约定，然后在不远的将来和我再次重逢。”
既然是早已注定好的既定事实，改变不了先天性决定的结果，就拼命让过程更美化一些吧。
林淼望着灯光的眼眸迷离，如琉璃金盏倒映其中，她极其缓慢的说。
“那我也许就真的信了。”
听你的话，往楼上去。
去见到你，去拯救你。
酒吧里那首开始没听出姓名的歌的高.潮部分猝不及防来临，贺焱猛然停在了原地。
那束五彩斑斓上下摇晃的霓虹灯终于打在了他们身上，沐浴满身，两人被光包围。
【一点一滴每一天珍惜】
【怕突然来不及，好好的爱你】
贺焱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侧，林淼早有预料般安安静静地坐着，她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拉了下来，头发被风吹得略有凌乱，却不失美感。
她在一瞬间用力扯住他的衣袖，贺焱没使力，站的不稳踉跄几步，毫无准备的低头弯腰紧紧拥抱住了林淼。
从远处看，像是在夜色深处有两抹和谐的白色刹那间交融在一起。
他们在光中紧紧相拥，不分彼此。
怀里的温度是热的。
【时间一直倒数着，我们剩下的快乐】
歌声要透过音箱穿进人的耳廓和心里。
他们彼此挨得很近，风从两人间呼啸而过，噪音与歌声萦绕在周遭，他们却能清晰的听见彼此心跳沸反盈天，一下一下汹涌澎湃，无论是谁的心跳都混乱的交织缠绕在一起，有力且热烈。
【此刻相拥的狂热，却永远都深刻】
贺焱扣住了她的手，与她密不可分的十指相扣。另一只手稳住她的肩膀，防止她往后退。
是《倒数》
她嘴角露出些许笑意，更往前凑了些，在贺焱的肩头疲倦地闭上眼。
林淼想方设法用这样一首歌，以她所能想到最温柔的方式告诉了贺焱那个叫出她名字以后却无法得到回应的答案。
她本就无所顾虑。
至少这一刻……
【用力的爱着】
……
衡水高二的下半学期，春暖花开柳枝抽芽，学习时间就好像插了翅膀一样，每天根本不够使，常常作业刚写完一半，抬头一看表已经一点半了。
实验班里的学生大多都是奔着清北去的，平时要比普通班的人更努力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来，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就起床背书听写，吃个饭都在背单词。
自从姜颖上半学期勉强挤进来以后就没掉下来过，刻苦得连老唐都不想说她了，那股劲持续到现在还挺稳定的，成绩一直维持着实验班的前十五，年级前十也是有过的事儿，就是第一第二的位置总是来回变动，有时候是三水，有时候又变成了三火。
不过因为上次她向老唐抱怨林淼走后门说的话实在是不堪入耳，老唐因此对她努力上来的成绩不做多评价，人品有问题就不必再关注了。
“贺焱，这个题你能给我讲讲吗？”姜颖笑了下，将头发将耳后一别，羞涩地笑。
贺焱懒懒地阖着眼皮，没怎么思考就说：“我旁边坐的年级第一。”
林淼收拾书的动作没停，翻了本资料查找知识点，没附和贺焱的话。
旁边离着很远默默看戏的付卓他们早已经搬好了小板凳，司滟挤眉弄眼，还拿了包青豆边嚼边八卦。
姜正明试图加入坐山观虎斗的阵营，被季朝不留情分的打跑了。
姜颖不嫌尴尬，行为语言怎么看都是个老绿茶了，她往林淼身边一站，“林淼同学，你能看看这个题怎么写吗？”
见她真敢喊林淼，贺焱才睁开眼睛瞅了她一下。
“不好意思，我也不会。”林淼扫过一眼淡声道：“你可以去问唐老师。”
姜颖从善如流应答：“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唐老师不止教咱们班一个班，其他班也不是实验班，他费的精力和心思难免就要多一些，所以我想这些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
季朝搂着司滟的肩膀，在门口小声嘀咕：“我靠，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级绿茶吗？”
司滟浑身打了个哆嗦，“我总有种感觉，今天林淼心情貌似不太好，说话也是茶里茶气的，总之，姜颖会被她从里到外呲一顿。”
付卓深觉有理：“焱哥看起来很卑微的样子，我喜欢这种调调。”
姜正明：“……”
林淼没功夫听她多么善解人意，“学习无小事，难道姜颖同学觉得，一道不会的题目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吗？”
贺焱坐在一边好歹控制住了面部表情，没笑得太欢。
姜颖笑容僵硬，模样做的却是楚楚可怜：“你说的很有道理，学习方面的事都是大事，既然林同学有事情，那我就不打扰你学习了，还是去问问唐老师比较好。”
她转身欲走，动作却很缓慢，心里在等待着贺焱叫住她。
没想到叫住她的不是贺焱。
林淼轻笑一声，朝她伸出了手。
贺焱看着她伸不直的胳膊，露出的笑渐渐敛起，迫使自己移开了脸，从文具盒里翻腾着什么。
姜颖没弄懂她的意思，下意识将卷子放在她手中。
贺焱立即有眼色地扒开一支笔的笔盖递给林淼。
她声音放轻道：“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人，这里很多同学都清楚。所以你不需要在他们面前刷印象分，一是徒劳无功，二是怕你刷够了就被淘汰掉了，那点费尽心思刷到的分就浪费了。”
季朝搂紧司滟，眉飞色舞：“好球！”
付卓：“球进了。”
姜正明、司滟：“……”
姜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人戳破了藏在心底里纵使难堪也不愿承认的事。
林淼不讲道理地说完，拿着笔在她有疑问的那道选择题上勾了一个选项，然后将卷子放在桌上。
贺焱全程是个透明人，狗腿似的再次接过那只笔，帮她盖好盖子。
林淼懒洋洋地向后靠在轮椅的软垫上，姿态放松舒适，手被贺焱百无聊赖的牵过去拉住。
“你猜我为什么和你这么多废话？”
姜颖视线紧锁着他们再自然无比握在一起的手，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刻从她桌上抢过卷子，发了疯般不管不顾的飞奔出教室到楼下的布告栏看这次月考排名，中间撞了好几个同学都没有赔礼道歉。
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1.林淼/贺焱
总分：700.5
而她的名字再次掉出了实验班。
毫无意外，她出局了。